暗涌。

    果然才不过两日,纪舒钦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退了高烧,仍昏昏沉沉睡着,宫中的sao动便几乎已按捺不住了。

    各式的流言愈演愈烈,悉数被雍昭刻意留心着收集了大半,才发觉看似平静的宫殿之下实则早已暗流涌动。

    这几日陛下的行程一传,有快速反应着登门拜访了纪家的,亦有趁此次机会上奏景家跋扈的……然而这其中,最显得心焦且急不可耐的,到底还是先皇夫一派的人事。

    大约是雍昭这一回的行为打了景逸个措手不及,于是便不得不将宫中那些原只做暗线的手下也放到台面上来使,变着法子从各处旁敲侧击雍昭的心思,刻意勾着人想起从前点滴,将人向西苑的位置引。

    小到一处先皇夫最喜欢的饭后小点到从前雍昭曾与景逸同游的旧景……每一处细节都设计得恰到好处,点到为止,猫爪似的,挠起人心底最幽微的一抹情意,却不张扬,只是让人心底发痒,不自觉地要回溯点滴过往。

    若是从前的雍昭,因着心中对景逸的愧疚与爱恋,定是不会细究,深思这其中超乎常理的巧合的。然而如今,既是重生,又明了了景逸心中的把戏,再回头细看这些细枝末节的精心设计的安排。

    实在叫人发怵。

    然而到底也不过是利用人心,玩弄感情的把戏,并无几分真心实意,一旦戳破,便显得格外拙劣。

    雍昭懒懒抬眼,望向大门处。

    今日的探子来报,说是西苑的那位悄悄见了几位身份隐秘的人,行径可疑,论理可捉查审问,却被雍昭按下了,只遣了人再去细探与西苑交流之人身份。

    西苑不过是个跳板,背后控局之人,才是她这一次的目的,现在出手为时尚早,只会打草惊蛇。她如今该做的便是等。

    等先按捺不住的人发力,然后自投罗网,一步步走入她的陷阱。

    雍昭极轻地笑了声,又重新躺倒,半撑着身侧卧在纪舒钦身侧。

    天色还未完全暗下,西边极远处依稀透露着橙黄色的融融暖光。这点逐渐微弱的光芒竭尽全力挥洒着最后的力量,透过窗格,将半个室内都染上轻柔的暖意。

    雍昭半卧在纪舒钦身侧,指尖勾着他散在身侧的一小缕发丝,旋着绕圈,看它们缠紧又散开,如此反复,直到那发梢上最后一小片的光晕也随日头西沉偏移而消散,才收了手,继续静静凝视着纪舒钦的脸庞。

    轻减消瘦的人这几日被灌下不知道多少滋补药品,脸上好容易生出点血色。如今高烧已退,然而两颊因热气而生出的红晕却迟迟未散,倒是给这副病体添了几分生机。

    只是不知为何,纪舒钦这几日一直昏昏沉沉睡着,总不见醒。雍昭急得心焦,时不时便要将太医喊来瞧上一瞧,却没得出什么新鲜的缘由。无非是内里太虚,还未完全恢复,仍需静养一类的话语。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不过如此。

    正盯着纪舒钦出神时,外殿却传来了小太监通报的声响。

    “陛下,西苑来人,说是关乎先皇夫的大事,须得面见陛下。”

    雍昭叹了口气。

    明明纪舒钦醒来之前,她是想寸步不离地守着人,好叫他醒来第一眼便瞧见自己,知晓这一切并非幻梦的。然而景逸那头的动作还是来得太快,让她不得不先放下眼前的纪舒钦而去解决景逸的事情。

    毕竟再如何想补偿眼前人,也需要先解决了自己手上的祸害。

    今日,她刻意放了几位暗中给先皇夫递消息的宫侍刺探,将陛下亲自替纪奴喂药照料的消息递了出去。

    终于来了。

    雍昭冷笑着,下了床榻,背过身去,长舒一口气,才换出种欣喜惊讶的语气。

    “西苑?如此,还不快快传来?若是误了先皇夫的事,我可要狠狠地罚。”

    分明该是一句嗔怪的话,却怎么听怎么有一股寒意?

    通传的小太监一个哆嗦,飞快点头传旨去了。雍昭盯着快步离去的身影,唇边浅浅勾起了抹冷笑,全神贯注,饶有趣味地等着接下来的闹剧。

    “启禀陛下——”气息还未平复,带着颤意的人一个跪地,话中的期待意味几乎掩饰不住,“景小主又传了消息,说是见着先皇夫的魂体了,请陛下移驾。”

    他似乎尽力将消息说得极快,以期能获得更多的赏赐,然而,今日的陛下听了先皇夫的消息,一时却不见动作,只不咸不淡抛出来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旨意。

    “天色将暗,你先且替朕将灯点上罢。”

    听得来人心急火燎。

    这话同方才自己通传的消息半点关系也无。叫人一时摸不着头脑。然而君心难测,纵使心里有万分疑虑,也是断不敢在君王面前显露半分,只得应了话,以并不娴熟的手法一盏盏点灯。

    雍昭被燃起的烛火晃了眼,索性阖眸叹了口气。

    她心思飘了极远,几乎被仇恨冲昏头脑,在这一刻就失了神,生出一股极深沉的恨意,连神色也一点点冷下去。

    室内的寂静漫漫,本以为自己捡了美差的人如今全然没了这般想法,心里只盘算着如何才能快些离去,逃开这室内压抑的气氛。他手上动作虽不算娴熟,却显然是有意加快了速度,不一会便点起了几盏烛灯,还打算继续时,雍昭却终于调整好情绪,朗声发了话。

    “许久不见先皇夫,朕可真是叫着好消息冲得昏头,险些忘了,该赏。”好容易才压下心底恨意的人换出来一副笑盈盈的模样,柔声又道:“赏……便还是按先前的规矩,罢了,今日朕心情好得很,便连带多赏西苑景家公子一只平安荷包吧。”

    按先前的规矩赏钱,又破例给自家主子赏了荷包,便意味着在拿自己那一份赏钱的基础之上,还能从主子手中再拿一回赏钱。

    方才还心惊的人一下被喜悦冲昏了头脑,那点疑虑顷刻间便眼底的贪婪消散了去,只便匆匆收了手上动作,忙不迭谢恩,快速走着领赏去了。

    雍昭目送着那身影移出视野,才缓缓松开了藏在衣袖之下,那攥紧的双拳。

    她险些……就要按捺不住,将人就地杀了。

    一道诏令能忍,可这滔天的恨意,几时才能得发泄呢?

    这般想着,雍昭又闭了闭眼,终于才大手一挥,召人侍候着穿戴整齐,仿若临时起意而大动阵仗一般,猴急而兴奋道:“摆驾西苑,朕要去见景施,听闻……皇夫又借了他的手来见朕了……”

    她夹杂在恨意之中,一心只想着去西苑解决了此事,临走也只匆匆转身在纪舒钦脸侧轻抚几下,也未留心他身上反应,便一转头出门去了。

    雍昭踏出殿外的那瞬。

    床榻之上,那厚重被褥下,稍稍退了烧的人极轻极轻地,颤动了一下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