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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舅父沛安公,是天下闻名的大儒,广纳门徒,昔年拜在他门下的人很多,那时候我刚及笄,在舅父家中小住,也曾经对舅父的弟子动过心。”卢氏在镜中见到了丈夫隐约中带着些不自在的神情,也没在意,淡淡一笑,道:“可是他的门第太低了,够不到邢国公府的门槛,我又是家中长女,没有纵情任性的权力,所以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谢偃听及此处,不免有些尴尬,静默半晌,又道:“后来呢?”“后来公公便往府上提亲,定了你我的婚事,我按部就班的出嫁、生子,日子其实也过得很好,”卢氏道:“那人后来参加科举,中了进士,入朝为官,又过几年,也娶妻生子,有了家室,我们也曾经再遇上过,但也只是颔首见礼,再如同陌生人一样匆匆分离。往事这种东西,回首去看时,也是唏嘘的很。”谢偃又是久久沉默,最后方才道:“夫人坦荡。”“到了这把年纪,还有什么说不得的?”卢氏自若而笑:“发乎情,止乎礼,钟琰不也曾经说过,‘若使新妇得配参军,生子故不翅如此’吗?”她所提起的,却是魏晋时候王浑与其妻钟琰的旧事。王浑有一日见到儿子王武子从庭院中走过,神态潇洒,颇为不凡,对妻子钟琰说:“有这样一个儿子,大可以心满意足了。”钟琰笑着回答说:“假若我当年嫁与参军(王浑之弟),生的儿子还会更出色。”谢偃颇通文墨,自然知晓这典故,听后却有些踌躇,又过了良久,他低声道:“夫人啊,这么多年了,对不住。”卢氏温和道:“这从何说起?”“我太想当然了,有些话你不说,我也不会想,今日我若是不问,这些事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谢偃道:“仔细回想,总有委屈了你的时候。”“那倒也不至于。”卢氏摇头失笑:“老爷其实已经很好了。”谢偃听她说完,神情却有些惘然,轻声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夫人不再叫夫君,而是改口称呼老爷了。”卢氏浅笑道:“老夫老妻了,倘若再卿卿我我,岂不叫人笑话?”谢偃想起今日皇帝问的那句“谢夫人于你是敬重多,还是爱重多”,心头便如同堵了一团浸过水的棉花,又湿又重,有些喘不上气来。“夫人啊,”他忽然有些踌躇,扶住卢氏肩头,低问道:“你说我很好,是不是因为最开始的时候,你心里就没有期待过?”卢氏执着玉梳的手顿住了。她回过头去,神情中隐约有些诧异,望向了身后的丈夫。谢偃没有做声,只静静看着她,目光里说不出是忐忑,还是什么别的东西。长久的静寂过去,卢氏将手中玉梳搁置下,眼睑闭合,默认的点了点头。……第二日晨间,便有内侍往谢家宣旨,因皇后故,加谢偃梁国公勋爵,谢允身为谢家嫡长子,顺理成章做了世子,谢澜也系嫡孙,便以世孙称之。今时不同往日,再接旨时,谢华琅便要站在谢偃之前,自衡嘉手中接了那旨意之后,方才转交给父亲。梁国公的封号居从一品,可以沿袭三代,再行削减。太宗在时,曾册立过十几位国公,先帝与郑后时也有加恩,然而时移世易,种种缘由使然,现下所存留的,也不过八九家而已,相较而言,这爵位已经很是难得了。阿爹阿娘大概早有预料,面上虽有喜意,却不过分浓重,叔父叔母也是一样,谢华琅想起旨意最后说的世孙,不免悄悄看淑嘉县主一眼。六个月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较之先前,她也更见丰腴妩艳,脸上神情倒还平静,无喜无悲,大概是察觉到谢华琅的目光,顺势望过去,向她微微一笑。谢华琅轻轻向她颔首,算是致意。衡嘉将那旨意说完,也不曾急着回宫,悄悄到谢华琅身边去,恭敬唤了声:“娘娘。”其余人知晓他另有话要说,也不搅扰,各自忙碌去了。谢华琅瞥他一眼,道:“内侍监有何见教?”衡嘉连道了几句“不敢当”,又一指身后侍立的两名女官:“陛下令奴婢将人送来,往后您身边也有个照看。”那二人听他说了,忙屈膝行礼,向她问安。这两位女官约莫四十上下,相貌都颇端正,发髻梳的归整,通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利落气儿来。谢华琅同顾景阳生了争执,还不至于拿其余人撒气,大略看了眼,颔首道:“采青,你带她们先去安顿,再讲一讲府上的规矩,不要失礼。”采青应声,那二人再行一礼,随之离去。衡嘉见周遭人都走了,这才苦着脸道:“小姑奶奶嗳,怎么又同陛下闹别扭了?”谢华琅在前厅呆的闷,便往远处凉亭里坐了,懒洋洋打一下扇,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过是合不来罢了。”她见衡嘉似乎要劝,连忙打住:“你有事便说,若没有,我可不留人了。”衡嘉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下,道:“忠武将军今日归京述职,朝中事务又多,陛下实在是走不开,说若得了空,再来看您。”谢华琅“哦”了一声。衡嘉见状,轻叹口气,又道:“陛下叫奴婢问一句,娘娘今日还难受吗?药吃了吗?”谢华琅原还梗着脖子的,听他问完,倒有些软了,别过脸去,道了句:“都好。”衡嘉见她如此,便知也是惦记皇帝的,对这一双冤家又有些无奈,低声劝道:“陛下从没有喜欢过人,情之一字,又怎么可能会无师自通?娘娘,也求您多体谅陛下几分。”“我就是体谅的太多了,”谢华琅自栏杆外掐了朵艳色月季,气闷道:“巴巴的送上门去,什么话都说了,什么事都主动做了,他呢?到了最后,却嫌我没规矩了。”“娘娘快别这么说,”衡嘉急忙道:“陛下的心意,奴婢不信您感觉不到,说是把您当心头rou,那可半点不为过。”谢华琅低了头,将月季花的花瓣儿一片片撕下来,丢到地上,却没吭声。衡嘉心里有了几分谱儿,便没有再说下去,自袖中取出一封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