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工。

    一切的走向与前世大相径庭。

    从这一枚小小的金饰,竟牵出如此之大的背景。

    雍昭下意识地感到恐惧。

    对自己处境的恐惧。

    她稍稍缓过心底的不安,伸手按在纪舒钦因不安而死死攥紧的手上,认真望向他的眼睛,才慢慢开口,“你方才所说,可有再详细些的资料查证?”

    “奴已有许久未读此书,具体页数实在记不清,若是……”不知为何,纪舒钦仿佛觉得雍昭那正抚着自己的手掌正极轻地颤动着。

    他不敢垂头去看,只顿了顿,正纠结如何提起讨要书册更不易使雍昭疑心忌惮,那头雍昭却先着急发话了。

    “若是朕命人将书册取来给你呢?”

    猝然得了这一句问的人先是一怔,下意识推拒道:“奴身份低微,岂可……”

    只是话说到一半,望见雍昭那逐渐皱起的眉心,便又止住了话头,又待一会,见雍昭视线沉沉落下,目光中全然一片笃定,才又鼓起勇气,继续道:“若是陛下能与臣书册,两个时辰内奴便可指明机关出处,告知陛下。”

    雍昭正迫不及待要查这金饰的机关,闻言当即一喜,立时便要起身召人去取书卷,却还不及动身,手上便是一紧。

    原是纪舒钦轻轻扯住了她的衣袖。

    “此书乃是军工书册,陛下若是不放心奴,可派人守着。”

    他说得谨慎,大约是先前被雍昭忌惮多了,眼下虽得了雍昭应允,也不免紧张。

    雍昭沉默地抿了抿唇,忽然伸手去抬纪舒钦的手腕,将他仍是拳状的手掌拿起,一点点打开,边道:“朕不会疑心你,朕如今……只信你。”

    “陛下……”纪舒钦略带震惊的话语响起,却只是一愣神,很快便又整理好情绪,再度开口,“奴定不负陛下所托。”

    雍昭闻言一下竟笑了。

    那是一种温和轻快的笑,仿佛当真松了口气一般。

    重生后的世界比前世多出太多。

    她原以为自己不知道的不过是摄政王的狼子野心,西北的动荡不安,只要除了这内忧与外患,便可高枕无忧。

    然而,事实却似乎并非如此。

    从景逸身上落下的金饰,她本以为只不过能作为景逸未死的证据,却不想背后竟又牵扯出了摄政王和……一个对军工颇为熟悉的工匠。

    若是当真与军工有关,那引月阁首批密而不发悄悄送入摄政王府的那六枚金饰,恐怕便不是单纯的装饰了。

    若非纪舒钦指明,只怕等自己查到此事,又要过去许久。

    到那时,可又要错过什么,埋下祸根。

    思及此处,雍昭心尖一颤。

    她起了身,依言走出去几步,正想传唤宫人,又才想起忘了问纪舒钦是否还需要诸如笔墨一般的其他事物,于是猛一回头,才想开口,便瞧见纪舒钦已然眉心蹙起,一副深思的模样。

    他微垂着头,手指曲起,搭在下颌处,正想得认真,一时竟未注意到雍昭去而复返的视线。

    烛光落了他半身,在墙边拉出个变形的纤长光影。

    挺拔侧影一下走样,被扯得像是窗外随风摇曳的树影。

    雍昭的目光不自觉柔和下去,连带着因恐惧而狠狠震颤的内心也被平复了几分。

    她勾唇笑了笑,忽地就起了些逗弄人的坏心思,于是又转回身向外走去,喊人跑腿去还金饰。

    正候着雍昭消息的小太监正打着哈欠,余光忽然瞄见雍昭,登时惊得精神了几分,生怕雍昭因这一个懈怠责罚。

    然而待雍昭再走近了些,便又瞧见她微微勾起的唇角,于是才稍稍松了口气,低身下拜。

    雍昭点点头,将谭福一并叫到身前,将用丝帕包裹着的金饰摸出来,放到谭福手中,交代道:“夜间其他人士不方便行事,你且交代这先前选好的小太监,悄悄将东西放去西苑。切莫走漏了风声。”

    谭福因着先前雍昭的交代,一下了然,低头应了,转过头去仔细同人细说安排起来。

    那人领了旨,身影晃过殿外廊柱,一下小跑着远了。

    雍昭便又说起《军工要式》的事来。

    谭福转头便要去传脚快的元平,雍昭摆摆手拒了,只交代他等明日纪舒钦醒来再办。

    若是现下就拿来,只怕纪舒钦今夜都不会睡了。

    倒也再没什么需要交代的事,雍昭遣了谭福去休息,自己也才觉察出点困意,于是下意识地就向寝宫中走去。

    困意上头,一下便忘了纪舒钦已醒的事。

    她视线撞上仍直着身子正思索得入迷的人,脚步顿了一顿,却又缓缓转回床边。

    先前因着纪舒钦昏迷不醒的缘故,又加之刚刚重生的心烦意乱,这几日她的睡眠断断续续,几乎没有,便都只是随意将就,在软榻上稍一躺便熬了过去。

    但今日纪舒钦醒了。

    先前了无生趣的寝宫内多出来个大活人,事态便有趣了起来。

    雍昭故意又凑近了些,纪舒钦的视线果然一下被雍昭的动作吸引,讷讷又落到她身上。

    憋着笑意,雍昭故意正色道:“夜已深,机关的事明日再说,此处乃是朕的寝宫,眼下……朕要就寝了。”

    方才还正认真思索的人猛地回神,呼吸一下乱了节拍。

    僵住的手指下意识绞紧,顺着胸前缓缓滑落,最终停在小腹处,不安地攥紧了。

    分明是任何人都能轻易听出玩笑意味的话,到纪舒钦这里,却又给当了真。

    雍昭眼见玩笑又开过了火,便只得慌忙找补,一伸手按在纪舒钦那已伸到身侧系带上的手,焦急解释道:“朕只是见你神色凝重,想着说些俏皮话,倒也不是那个意思。”

    被拦下动作的人怔了怔,又下意识地咬住下唇,默然片刻,才僵硬着开口,却才说出简短两字“奴去”,便又一下没了声。

    他是当真不知自己眼下该去何处。

    他虽不曾来过雍昭寝宫,但初醒时他便知晓自己所在。当时他本是想依着先前的习惯,在雍昭离去后回了内宫的偏殿处的。

    只是……听说陛下不许他离开,于是便在此处留了下来。

    之后又因高热并未痊愈,终究是昏昏沉沉,便一时也未主动提起离去的事。

    如今一下说起这个话题,不免谨慎,便又悄悄去看雍昭的神色。

    哪知雍昭听得只一听得这两字便蹙起眉头,就叫他更不敢再向下说,索性直接听候雍昭发落。

    纪舒钦心尖微颤,莫名竟生出点希冀的情绪来。

    他想留下来,留在雍昭身边。

    这样的念头忽地生出,他先是讶然,而后一下咬住了下唇。

    他太清楚自己贪恋什么。

    这一场高热虽来势汹汹,当真险些要了他的性命,却难得让他分得些许陛下的垂怜。

    那连做梦都难得的温柔帝王如今就在眼前,看他的眼神温和柔软,没半分怨恨。

    他几乎幸福得飘飘然了。

    只可惜……如今自己病愈大半,这梦,便又要醒了吗?

    思绪正扭捏成混乱的一团时,胸前却一下被另一股温热的触感碰触了下。

    纪舒钦下意识低头,只见雍昭一言不发,正低头仔细替他重新系着身上散开的里衣系带。

    “陛下,奴乃低贱之躯,不可……”他心下一惊,下意识便要挣开雍昭的动作,谁知雍昭竟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头也不抬,只分出左手拇指,在他唇上一抚,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笑起来,继续去系其他几处散开的位置。

    “朕几时说要赶你?”终于系好几处的雍昭才又抬眸,一挑眉,笑道:“近来天凉,前几日你还未醒时,朕本都是贴着你睡,怎么今日竟不许了么?”

    纪舒钦僵在原处,整个人似是一下呆了,半句话也说不出。

    雍昭只静静看着他,还未说出下面的话,便瞧见眼前人仿佛好容易松懈下来,姿态不再僵硬,只是自脖颈处至耳后的位置一下竟火烧似的通红一片。

    像是要滴出血来。

    这样不禁逗?

    连雍昭也被纪舒钦这般反应惊了惊,却还是耐不住心下那点逗趣的心思,又故意道:“上次是朕事权从急,今日你既无事,朕自然也没那种心思。”

    好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正欲开口答话的人闻言瞪大了双眼,红唇张合,话还没说出一句,却先叫雍昭的话呛了下,于是便咳个不停。

    雍昭赶忙伸手替他缓了一阵,心中懊恼,自然不敢再逗他,索性便一转话题,指指床上,“你病未全好,朕不逗你了,你且先歇着,朕去换身衣服便来。”

    说罢便立时起身,也不等纪舒钦回话,逃也似地匆忙唤了宫侍进殿,转到边上更衣去了。

    被落在床榻上的人这会才慢慢回了神,下意识伸手按在唇上,擦过雍昭指腹贴紧的位置,来回摩挲,眸色微动,浮出星星点点的眷恋来。

    他脸上绯色未褪,脑中仍因雍昭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恍惚着,视线转了转,才垂下去,落到赤色鸳鸯绣被上,又羞得一下移开,缩着身子,蜷到卷起的被褥中去了。

    雍昭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再度响起,大约是已换好了衣物,正向床边来。

    纪舒钦深吸一口气,紧闭着眼,转过身去,面朝床外,才缓缓睁开了眼。

    正撞见雍昭回望的眼神。

    于是心跳忽地就乱了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