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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欲绝但为君 159 送君千里终须别

    娜仁其木格急急忙忙奔过去,西荻士兵连同他们的几名族人一齐搭建着瞭望岗哨,其中包括着会说汉语的阿日善。

    「阿日善!」她提高了声调,不待夫君回头便快步迎了上去。

    「你回来了?」聿珏与她所待的营帐离察哈尔旗下寨处仍有好些距离。「怎不见阿碧?」

    「她待在那日苏那里!」她奔到他面前,气喘吁吁再加上是女儿身,格外引人侧目。「你是不是又要带着其他人一块上战场去了!」

    他不禁皱眉,「你听谁说的?」

    「不管听谁说的,你告诉我有没有?你是不是真这么打算的!」

    妻子的泪眼质问,着实揪紧了阿日善的心,他揽着娜仁其木格远离岗哨处,也同时阻绝旁人的侧目。又听她逕自说道:「原来真是这样!若非那日苏同我说了,我一定会如之前那样,你们何时离营我都不知道,下次再见的时候,就看着你们千疮百孔的……」

    阿日善没搭理她的推断,反而紧咬住她哽咽着吐出的人名,「你说是那日苏给你讲的?」

    「他说你跟我哥在发兵器……」

    他额际青筋暴突,「然后呢?」

    「哪有然后!发兵器不就是为了要打仗吗?不然何必大费周章,这连我都知道……」娜仁其木格实在伤心,斗大的泪滴一点一点掉,还激动地抡他几拳;阿日善皮厚rou粗,虽不把妻子的发洩放在眼里,可无端给她这般误会,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等等,你听我说,先别哭;我没有……」

    她掩面而泣,「没有什么!你们都是这样的,嫌我碍事就什么也不讲……」

    「娜仁其木格……」阿日善无奈低头,眼睁睁瞧妻子紧挨着他掉泪,他安抚不是,解释也无用,只得揽住她肩头由着她发洩。

    没过一会儿,岱钦拄着杖缓缓走来,「哟!谁欺负我家媳妇儿!」他右脚筋断,行走起来于是一瘸一拐的,可声调依旧响亮;靠近时与儿子四目相望,却见一向英勇果决的阿日善满是无奈,似乎以眼神向他求救来着?

    「爹、爹爹!您没事吧?」娜仁其木格使劲推开阿日善;打从岱钦受伤之后,她将多数心思花在聿珏身上,对于岱钦这位公公,倒是缺乏关心。

    「没事!除了行走不大便利,一切都还行!」岱钦好容易才盼得独生子娶妻,又是娜仁其木格这么个清秀活泼的姑娘家,还敢不将他当作女儿来疼?「哟!哭得这么伤心……别怕,到底是谁胆敢欺负你来着,跟我说,我一定替你做主!」岱钦拍着丹田,做足了旗主架子,好不威风。

    娜仁其木格又眨出几滴眼泪,「无论是谁都能替咱做主?」

    「嗯!」

    她感激的点点头,「谢谢爹……欺负我的人,就是他!」她回头一指,不偏不倚地指向阿日善鼻头上。

    岱钦焉能不傻眼?「啊?不是,媳妇儿……他、他是我儿子呀!」

    她气得跺脚,「欺负我的就是你儿子!」

    此话一出,在一旁围观的所有人,乃至于岱钦全都讶异的「啊」了一声!

    岱钦冷不防咳了两声,捏着眉头道:「阿日善,你怎生欺负娜仁其木格的?」

    阿日善简直有口难言,「我没有!」

    「你就有!什么事都瞒着我,要不是给我逮着了,你说不准还要为王后偷偷出征去哪?」

    「替……替王后出征?」这下就连岱钦也摸不着头绪了。「阿日善,有这种事?」

    娜仁其木格杏眼圆睁,「好哇!连爹爹也不知道?」

    阿日善终于按捺不住了,「没人说我要替王后出征,这事儿就连我都不知道!你说还有谁知道?」他以能够杀人的眼神环顾四周,把眾人全逼退了几步,然后敞臂把分不清状况的妻子紧拥入怀!

    所有人又是「啊」的一声,其中最大声的非岱钦莫属。

    「发兵器是自然的,经过上一战丢了这么多东西,不少族人除了一把弓之外手无寸铁!就算要留营把守也要有点准备,更不是发了兵器就非要出征打仗不可!」阿日善好气又好笑的揉着妻子的头巾,最后将她的脸面深深压靠在自己的肩窝里,「王后不是不知体恤臣下的主帅,我也不会专断独行,硬要大伙儿陪咱上阵!察哈尔旗的男儿不怕死,但也绝不无谋!」

    一滴眼泪仍凝在眼角,给阿日善这么一吼,娜仁其木格于是如梦初醒,「所以……不是为了出征去?」

    「不是!王后早已明令咱们留营把守,看似容易,也得防范敌兵来攻;别忘了,她的儿子可是将来的西荻王,能不小心防备?」阿日善顿时放柔了语调,又揉了她的发。「咱们留在这儿,等着王后率兵凯旋就是了。」

    她张嘴,花了些时候才消化这些消息,就像紧绷的弓弦终于放开,她攀着阿日善才能克制自己不跪倒,「啊……所以是我弄错了?弄错了……」她喃喃自语,终是露出笑容的将他抱紧。

    阿日善也放松下来,他怜爱的拍着娜仁其木格,所有人见状全都放松的笑了。

    「年轻真好啊……」岱钦轻叹,离去前,不着痕跡的揩了揩眼。

    *

    那日苏望着她,眼神虽不严厉,却是很能引起聿珏的愧疚感。

    该说么?若是坦白了,又能说多少与他知道?她权衡着箇中利弊,悠悠啟唇道:「想不到光从一小点图腾就能看出这么多东西……我娘她,与大煌宫廷是有些渊源。」

    「这么说来,你也是……」

    「虽说是有一点,可我相较于我娘亲可差多了!一个家这么大,就算全都是王爷的后代,分到我这儿时也剩不了多少权力……说是富贵人家,也比一般百姓好不了多少!」聿珏绞尽脑汁,只求那日苏别要拆穿她的避重就轻。

    「是这样啊?」那日苏颇能认同的点点头,「不过,能拿到那样的图腾,好歹你娘也称得上受宠!」他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也难怪你的教养与谈吐都与一般的汉人姑娘大不相同,我早就以为你的来歷不凡,想不到真是如此;王爷的女儿是吧……」他笑开,手头的活儿没动两下,又睁大眼睛回头瞧她,「咦!可你是怎么沦落至此的呢?还被娜仁其木格救了。」

    聿珏正欲起身,这追问恰巧又拖住她的脚步,她不禁暗自叫糟,假意挪动腿脚,苦笑道:「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

    好容易回到自己的营帐,聿珏一下子像老了十岁似的,瘫在矮几一边喘道:「我现在总算明白说书先生真不容易当!」

    「什么说书?」替她把弓背回来的娜仁其木格奇道:「你怎么这么累的样子,方才不是在那日苏那儿待得挺好的?」

    「是我编故事给他听!哪里好了?」身分差一点被揭穿!聿珏一边说,边取出靴筒里的短匕,睁大眼细瞧,果真在护手附近摸着一小块刻痕,由于上过油,刻痕反射出的光亮明显呈现出那展翅欲飞的凤凰图腾。

    「想不到真的有……我到现在才发现!」聿珏难掩懊恼的道,并非因凤凰图腾差点洩漏她身分而沮丧,而是她持有这把短匕许久,却从未好好瞧瞧它。

    「什么真的有?」

    聿珏把图腾指给她瞧,「就是这个;我大煌的皇纹,只有皇帝,乃至于他的儿女才能得用,排在它之下的尚有金乌、孔雀、灵鹤等图腾;那日苏居然认得,也让我很是讶异。」

    娜仁其木格撇着嘴,猜想道:「大概是因为东西做多了,对这些图案什么的特别敏锐!咱们赶集交易时也遇过不少你们的商人,可能是在哪时候见过吧……」至于究竟何时,她也不确定。

    「只要东西冠上『御用』二字,价码立即水涨船高,就算是杀头生意,也有人愿鋌而走险。」聿珏把匕首收进靴筒里,「总之!暂时是有惊无险,你与阿日善的误会也能顺势解开,真是太好了!」

    「啊、啊!是啊!」她有些靦腆的道,毕竟方才回营帐的过程中,几乎都在说她这边的事儿。

    过了一会儿,布塔娜来访,娜仁其木格推说要替聿珏取药,不等聿珏答话就跑开了。「真奇怪……明明还有药可用。」怎么弄得好像是故意躲着布塔娜?

    「无妨,反正我过来的目的是为了瞧瞧你,她在不在都无所谓。」布塔娜语调间微带笑意,聿珏闻言却是皱眉,只觉得两人带了某种隔空较劲的意味。

    她邀布塔娜坐下,「我半刻前来找过你,你不在;随后就听到了她与阿日善小闹过一回,引来一群人围观!」布塔娜掩唇笑了几声,「我开始同情阿日善了,要应付这么个年轻气盛的妻子,当真辛苦。」

    「我倒不认为阿日善辛苦。」聿珏态度持平的反驳道:「阿日善当时求亲来了好几回,对于彼此都挺了解,郎有情妹有意的,一定是自信能包容娜仁其木格才决定要娶;说到底,她只是太过担心阿日善的安危罢了!」

    「我后来听说了,在你出手救她一回之前,阿日善对你一直没有好脸色。在我看来,阿日善的喜好,从年轻到现在都是一样的;他就喜欢这种直来直往的人!」

    就如同布塔娜在还未当上王后之前,或是聿珏尚未出嫁之前,与如今的娜仁其木格,都可算是同一类人。只是因为一些事情,先后改变了布塔娜与聿珏罢了。

    无意间把话说进了死胡同,布塔娜立刻语锋一转,笑道:「不说这么多了,我来有件事要告诉你。」

    聿珏不禁正色迎向她。她瞥了门外一眼,压低声响道:「我已经安排妥了,让阿日善尾随着大军之后,趁机送你出营!」

    此事来得突然,聿珏不禁微怔,而布塔娜眸光锐利,显然盘算已久。「这是最佳时机!此回领军攻打都庆府,我已先行联络内应,此战确有必胜把握,我唯一担心的是不知道我前脚一走,留在大营把守的父亲要对你怎样,毕竟他还是大汗,号令一下,就算是岱钦也不得不从;你的身分已经曝光了,为免夜长梦多,跟着大军同行方为上策!」

    「这……布姊姊,非要走得这么急不可?」

    「难不成你想留在此处受父亲挟持,成了威胁大煌的把柄!」布塔娜瞇起眼来,攫住她肩头道:「聿珏,可别以为你这身分撼动不了大煌分毫,你不是说了,你的夫君就在兰州?这些年来,谷燁卿的名号在西荻这边也时有耳闻,一旦你的身分遭揭,你们之间的夫妻关係很快就要为人所知!」

    聿珏登时噤声,她红了眼眶,攀上布塔娜的臂膀,「我明白您是为了我好……只是……」

    「我知道你捨不得察哈尔旗,连带的也捨不得阿日善他们夫妻,只是你真的不能继续待在这儿了。」布塔娜绕过矮几,拆下聿珏的头巾,少了颊边的装饰,她披散着一头乌黑青丝,荏弱的模样足够使任何人为之心折;布塔娜抹去她的眼泪,浅笑着揽她入怀。

    「我也捨不得你,只是为了保全你,我只能这么做!别哭、别哭呵……」布塔娜仰起头,热辣辣的眼泪止不住势的淌下,「咱们三年前长安一别,可曾想过此生还能再见?世事难料!等我坐稳了王后摄政之位,你也回到你应去的地方,等到安顿下来之后,一定不愁机会聚首!」

    聿珏攀着布塔娜,频频点头。

    「出征的良辰就选在三日后的寅卯之际,我要领五万大军亲征,届时,你且换上戎装,策马跟在大军最后头,阿日善会告诉你应该怎么做,你就跟着他,让他领着数百名将士带你到兰州去;此去即便不远也需三五日,至于该怎么连络上你夫君,你可得自己花点心思。」

    她随手抹去眼泪,哽咽着声调道:「我知道!我会准备妥当的……多谢您这些日子来的照顾,布姊姊,要是我回国之后有了番作为,一定要郑重报答您!」

    「报答什么的就先不谈,你能平安回去最是要紧!」布塔娜伸手与之交握,两人相视,对彼此的真挚情谊,尽在不言中。

    而取来草药,静静立于帐门外的娜仁其木格紧掩着嘴,深怕呼呼而至的秋风,洩漏了隐藏于喉间的啜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