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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建朽而不死

    “气得姥子芝麻糖都吃不下了!”

    高铁车厢,白幽把糖袋往小桌板上一拍,扭头望向窗外,闷闷不乐。

    那家人来抢她怀里的骨灰盒时,她有一百种方法守住她,却因为震惊于小邪的背叛,忘了动作。

    这是自己的工作失误,必须亲自出马去弥补。

    “别气了,光吃糖不营养,来,尝尝这儿的盒饭。”朱邪把餐盒和筷子摆正到她面前,接收到她不可思议的视线。

    “小邪,我现在真猜不出你下一步要干嘛。谁让你跟着我了?”

    朱邪哑然失笑,人怎么能口是心非到这个地步?

    嘴上说着“我要讨厌你一整天,不许跟来”,上出租却留了门,到高铁站买两张票,扔柜台一张,等她捡完才进站。

    “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会帮你追回那盒骨灰。”

    一码归一码,她不想欠白幽什么,下午的事确实是自己误会了,破坏了人家和死者之间的约定。

    不知道为何有此约定,她没有过问陌生人隐私的习惯,也不懂现代丧葬行业有没有保密协议,只管把错处弥补。

    解决这桩事,再谈她们之间的债也不迟,这样想着,她跟随白幽登上了这班通往安阳的高铁。

    显然,白幽有死者的住址,想亲自去死者老家讨回遗骨,可到了别人的地盘,行事怎么可能方便?

    “为什么不报警?你有视频证据,绝对有利。”

    白幽气笑了,面上的白纱被呵出的气喷翘片刻,“好主意,你现在就报警,看看三天之内能不能拿回来。”

    还有时间限制?

    听见三天这个紧张的时间要求,朱邪已知困难,但还是试探性地往派出所打了电话。

    “活人的事都管不过来,我们只能给你登记一个。”殡葬店所在区派出所挂断电话。

    想必别的派出所也是同样的情况,朱邪转换思路,问白幽那个骨灰盒价值多少。

    “五千。”

    啧,殡葬真是暴利的行业,不知道自己这个大股东能分多少利息。

    朱邪盘算着,再给另一个派出所打电话,这次报案报的是被诈骗了价值五千的工艺品。

    “才五千啊……”警察欲言又止,“可能真的找不回来,我们只能给你登记一个。”

    如果报寻衅滋事,双方并没有实际肢体冲突,用电锯锯开自家店门的白幽看起来更具社会危害性。

    无奈之下,只能打电话给那个不靠谱的杨逸群。

    “姑奶奶,我求求你,今儿是周天吧?周一我都不想为人民服务,你就让我睡个懒觉吧……我就算爬起来,也只能给你登记一个。”

    通信戛然而止。

    朱邪看一眼手机,晚18:24,这大闲人睡的是哪一顿懒觉?

    “怎么了小邪,被警察抛弃啦?”白幽斜着眼睛瞥她,瞥出一点尴尬的表情,终于乐起来,“还得靠姥子出马。”

    “刚才我就想说了,你一个年轻女孩,天天给谁当老子呢?”

    “姥子莫当老子,姥子是姥姥。”

    一口像模像样的四川话,也不知道在哪学的。

    第一次到安阳,朱邪难免好奇,悄悄带了点旅游的心情,东张西望跟着白幽走。

    越看,新奇感越淡,苍凉取而代之,慢慢渗进夜里发寒的肌骨。

    这里太落后了,越深入,越落后。

    她也是从落后的地方出来的,只是一出来,很多年都没再回去,忘了这种荒芜县城的压抑。

    这座城市和其它许多四线城市没有差异,也有驰名当地的景点,所谓传承书法的民俗小镇。

    但那不是当地人生活的地方,是包装给游客看的,并未普及的繁华。

    难以想象年轻人会以怎样的眼光看她们的故乡,复制粘贴的冷清街道,店铺一模一样的丑陋牌匾,泼着地沟油的街旁,垃圾桶传来阵阵泔水臭气,偶尔可见的洗浴中心和KTV,就是整座城市唯一的娱乐。

    其中很多,裹藏着只属于男人的肮脏娱乐。

    再往下走,不只转过哪个弯就走进了村落,脚下的石砖乱翘的人行道毫无征兆地变成土路,印满或干或潮的痰,一户户人家修葺着红门,盖着两层毗邻田野的小楼,仿佛同古代的朱门大户一样阔气。

    村头传来光棍骂街的声音,他裸着干瘪的肩膀和肥腩的啤酒肚追狗,挨打的流浪狗瘸着腿逃窜。

    一切都那么热闹,像自然乡土的宣传片,仿佛这里已没有贫瘠。

    令人不安的鸡鸣狗吠,渐渐为一种欢乐到虚假的噪音取代。

    起初只是人群美满而窃窃的欢笑,后来加入乐器,便陡然喧哗。

    锣鼓喧天,唢呐齐鸣,在这个夜色四合的村庄响起,仿佛冥府的开业仪式,好不喜庆。

    冥府的仪仗队大张旗鼓行进着,仿佛在庆祝朽而不死的一切。

    四周几户人家的灯突然点起,数个头大如皮球的男孩冲到门口看热闹。

    白幽一把握住朱邪的手腕,把她拽入巷道的暗处。

    细长的巷口反射着村民门口灯笼的红光,如一道竖生的笑眼,不怀好意地望着她们被迫相依的身体。

    朱邪也死死盯着那道红光。

    红光里,先出现一双悬在一米高半空的红绣鞋,再出现一个绑在木架上的新娘纸偶。

    纸做的红轿,纸做的红马,身着黑衣的朱邪也被染上那异色的红。

    唢呐一吹,纸钱四扬,有两片被风吹到她头顶。

    “小邪,你有多不了解我,我就有多了解你。”白幽在这时踮起脚,凑近她耳边轻声说,“艾滋病专家、心理学医生兼……民俗爱好者,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冥婚。”

    强烈的反胃感裹挟愧疚席卷全身。

    对不起,二姐……

    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