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0章 法不责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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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荛懒得听李南山说李璮突围的计划,转身去找了他jiejie。 “姐夫打算明夜突围而出,到时阿姐带上儿女轻装简从随弟弟走吧?” 王芝摇了摇头,道:“相公若能突围,还能不带我吗?若突围不出,我自是随他死。” 她四十几许年岁,年轻时是个大美人,如今老了,因她父亲王文统之死而哀恸,显得很是憔悴,头上还戴着白布。 李璮这次北征,原意是要直扑燕京当皇帝,妻儿也是带着。这也是王荛陪着他们拖到现在、被困围在济南的原因之一。 若非为了jiejie与几个外甥,他早便抛下李璮走了。 事到如今,还听王芝这般说,王荛实在生气,恼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再不走,我王氏满门为李璮陪葬吗?” 劝了一会,王芝思来想去,遂招过膝下一双儿女来。 她为李璮生了二子一女,除李南山外,还有一儿名李齐山,如今只十二岁,女儿李忆真,十四岁。 说来,李璮相貌堂堂、王芝也是美人,李南山、李齐山兄弟仪表出众,唯有李忆真最像她舅舅王荛,嘴大、眼小,说不上丑,但显然不是美人胚子。 但王荛却是最喜欢这个外甥女,拍了拍她的头,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总之是接走李璮这点血脉,还能号召益都的余部、带到旧海城,那么红袄军、忠义军就不至于完全没了…… 次日夜里,李璮果然又准备突围。 且如王荛所料,是打算从张弘范的防线上突围。 计划是不错,两月来李璮一次都没攻打过张弘范的驻地,为的便是让其部掉以轻心。 至于为何选张弘范? 因为那是最好的突围方向之一。 而且张弘范年少成名,但真正统兵上战场其实是第一次,在李璮眼里,这就是个赵括。 为了这一战,李璮预先造好了飞桥,专门用于搭在壕沟上,让士卒们能越过蒙军的防事,直接进入张弘范的大营…… 这种骄兵之计若用在别人身上或许能成,王荛却不认为张弘范会中计。 他在燕京时就与张弘范来往过,认为忽必烈用人确实有眼光。 一路上想着这些,王荛跟在队伍后面,眼神颇为忧虑。 王芝不知是否与李璮说过,派了四个亲卫带着李齐山、李忆真,跟着王荛。 他们全都打扮成普通百姓模样,打算悄悄从山林离开济南…… 很快,夜色中传来了杀喊声。 “突围!” “杀……” 王荛抬头看去,等了好一会,心中也渐渐浮起一些期望。 如果李璮能突围而出,那当然是最好…… “飞桥不够长!蒙军把壕沟挖宽了!” 不等王荛那点期望酝酿太久,前方已有了这样的呼喊。 他摸了摸怀里那枚张家的信令,一咬牙,牵着李齐山与李忆真就走。 “随我走这边……” ~~ “放箭!” 蒙军一声令下,箭雨射出,将正在翻越壕沟的叛军尽数射杀。 张弘范不是赵括,他非常善于治军,军中也没有出现一丝懈怠。 既料到这几夜李璮要来突围,张弘范下令要守夜,军中也无人不满,自是轻轻松松便能击退李璮。 他也没学史格弄什么掷火为号、直冲李璮大纛……只他未中骄兵之计的事迹,已足够传到陛下耳中。 战了大半夜,李璮只能退回济南城。 张弘范并不追击,这是稳cao胜券的一战,李璮只有被困死的命运。不必一个人把功劳抢光。 他只下令严守,以免有漏网之鱼逃走。 之后巡视战场,他却是皱了皱眉。 “十郎人呢?” “将军像是回营了。” 张弘范点点头,举步便向他十弟张弘正的营帐走去。 李恒不由劝道:“九郎何必呢?仗打完了,年轻人熬不住夜……” “士卒尚在清理战场,为将者不能与之同甘共苦,如何服人?” 张弘范这般应过,大步走至张弘正帐外。 夜色中,只见帐外几个士卒动作显得有些慌乱,张弘范警觉,当即便让人将他们拿下。 “九哥?”张弘正掀帘而出,勉强笑道:“怎么了?” 张弘范不应,继续走向帐篷。 忽然,只听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句。 “什么人?!” 快步一赶,便见有几名士卒在追逐着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张弘范径直抢过一把弓,一箭射去,那鬼崇奔逃之人应声而倒。 这一箭只射中那人的大腿,然而却见他毫不犹豫拔出箭支,当即捅了自己脖子。 张弘范再上前一看,地上那尸体抽搐两下,已然气绝。 他不由暗道对方刚烈,转身向张弘正叱道:“怎么回事?!” 张弘正四下一瞄,驱退了周围的士卒,才应道:“王荛想逃出济南,拿了五哥的信物……” “糊涂!你不要命了,这种纵敌之事也敢做。” “多大点事啊?把一队人调换了,睁只眼闭只眼,当什么都不知道。” 张弘范冷笑道:“我看你是被王牧樵骗了,五哥平常最讨厌他,岂会护他?” “真的,九哥你看信物。五哥说最讨厌王荛,还说最恨李瑕。但他如今却投了李瑕……” “闭嘴。”张弘范眼看骗不到张弘正,干脆直接喝止,问道:“你打算调哪队人?” “玉符河附近。” 张弘范皱了皱眉,让亲卫将张弘正带下去看好,又招过几个将领往玉符河附近去搜。 “格杀勿论,不必留活口,去吧……” 安排完这一切,他才转头向李恒笑道:“让德卿兄见笑了,家门不幸,出了叛逆。” “九郎放心,我不会乱说。” 张弘范信得过李恒的人品,点了点头。 李恒又道:“等到天明让人瞧见了不妥,我派人帮九郎一起搜吧。” “多谢德卿兄了。” “你我之间,说甚谢不谢的……” ~~ 天光大亮。 李璮基本已失去了突围的机会,济南在重重围困当中又渡过一日,而粮食早已见了底。 驻扎于城西的张弘范却是深深皱起了眉,眼神疑惑起来。 “没找到?” “是,末将搜遍了附近所有能藏人处,并未找到王荛。” “十弟没派人过去?” “没有。九郎,若说可疑,有没有可能是李恒的人……” 张弘范抬手打断了下属的话,摇了摇头道:“不必怀疑德卿兄,他既能出奔状告李璮谋逆之事,岂有私放逆贼的可能?” “那王荛……” 张弘范思来想去,喃喃道:“许是退回济南城了吧。” ~~ 这日之后,李璮的部下已开始纷纷出逃。 有些逃出去了,有些没有。 张弘范对此松了一口气,意识到张弘正说的是对的,只要李璮不能逃脱,逃走几个小鱼小虾确实算不上大事。 李璮与宗王塔察儿尚且有联姻,北地世侯之间更是盘根错节,难免是要漏走一些人。 法不责众,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兹当是加快平定李璮之乱。 济南已出现了人相食的情形,李璮败亡,确实不远了…… ~~ 九月二十日。 城溃。 李璮也心灰意冷,放弃了突围。 他竟是在济南府署当中登楼眺望,题了一首词。 “腰刀首帕从军,戍楼独倚间凝眺。中原气象,狐居兔xue,暮烟残照……” 王芝缓缓走上楼阁,目光看去,正见李璮在墙上挥笔写下这五句。 举目望去,中原沦陷,被胡虏鹊巢鸠占,而她丈夫继承了一代豪杰伉俪的抗争之志。 天下皆折腰,唯他还在抗争…… “世变沧海成田,奈群生、几番惊扰。干戈烂漫,无时休息,凭谁驱扫?” 百姓受尽了战火,不能休养生息,还有谁能驱逐胡虏,收复中原? 今日事败,还有谁? 王芝是不知还有谁的。 她目光看去,只见李璮写到这里,手已有些颤抖。 他虽还未回头,她却能从他的背影中读出悲怆。 “眼底山河,胸中事业,一声长啸。” 李璮没有长啸,停顿了好一会之后,方才写下最后一句。 “太平时、相将近也,稳稳百年燕赵。” 写罢,又喃喃自语了一句。 “凭谁驱扫?陇西年少,百年燕赵……” 丢开笔,李璮转过头,看到妻子,愣了一下,表情中有种穷途末路的潦倒。 王芝拿出一把匕首递在李璮手里,道:“妾身不敢动手,由相公来吧。” 李璮没说话。 失败的男人无话可说。 他抱着妻子,用匕首捅穿了她的后心…… 手刃了几个妻妾之后,李璮去了大明湖,他跳下水中,向湖心走去。 才走到水及腰处,一人从后面冲上来一把拉住李璮。 “相公何必如此?!” 李璮转头看去,见这幕僚已十分老迈,他只记得其人姓黄,却已忘了其名字。 因其也就是个平庸之辈。 除了岳父王文统,李璮身边又哪有甚高明的文人? “放开……” 李璮魁梧强壮,只怕一个动作便要将这黄老先生震飞。 之后却又听到一句话,正说到他心槛里。 “相公为天下不平,因而举事,何必自损?!” 李璮一愣。 既是为天下不平,岂可独自一人受死? 今日自损,正如了那些世侯的意…… 一念至此,他忽然大笑,转身登岸,任由蒙军俘虏。 ~~ 这样俘获李璮,其实有些出乎史天泽的意料。 他思来想去,不得不向宗王合必赤建议不必将李璮押往燕京,在济南杀掉为好。 这次的整个平叛过程实际上是由史天泽指挥的,合必赤作为名义上的统帅,平时很少干涉战事,但此时却是用蒙古语反问了一句。 “为什么要现在杀掉李璮?” 史天泽默然片刻,最后用蒙古语答道:“为了安人心。” “安谁的心?”合必赤又问。 史天泽不答。 合必赤等了一会,之后环顾了满堂的世侯将领,拍了拍肚子,道:“好,那就杀了。” 诸人松了一口气。 合必赤继续拍着肚子哈哈大笑,仿佛就是个粗莽的草原人。 他眼中却是掠出一抹狡黠,忽然喝道:“把李璮押来,本王审过便杀了!” 这一句话,诸路世侯皆惊。 再转头看去,只见已有蒙军士卒抱着一个装满信封的匣子过来。 于绝大多数世侯而言,真正难打的一仗……此时才刚刚开始。 但也有人低下头,暗自冷笑。 “想追究?北面阿里不哥未平,关陇新败于李瑕……我看到最后能追究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