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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程溏心中惟有一个声音愈来愈响,几乎与心跳融在一处,回荡成一片后怕与心惊——还好,还好,那颗心脏不曾叫纪雪庵食下。他不知恍惚多久,再抬头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屋中昏暗,青年却旁若无人吃得十分满足。程溏开口低声道:“阿营死了,那么桥生……”对面青年伸手摸了摸油光光的下巴,凉凉道:“眼睛都红透了,只晓得抱着尸体,一动不动,说不出话来,咯——”他打了个饱嗝,语气总算正经些,“虽然不关老子的事,看来还是早点跑路为妙,免得他将这笔帐迁怒到老子头上!”他又忽然顿住,扔下筷子定睛看了眼程溏,“说起来,老子若想解开血寒蛊还是有法子的。现成的雌虫宿主就在眼前,拿去给纪雪庵试一试,叫天下的人都知道是老子救了一代大侠的命!”程溏慢慢抬起头,一瞬之间,他脑中千回百转的念头闪过,竟叫他在混沌中望见一丝希望。他想了又想,才缓缓道:“这个法子谁人不知,你剜心之术再熟练也不过是匠艺罢了。你不是问我祝珣的本事么,他明明知道剜心之法,却偏舍近求远,定要以一己之力去救雪庵。他若是成功,你说,你和他究竟谁更厉害?”青年张口结舌,兀自瞪了程溏半天,狠狠拍了下大腿,“好,好!便是激将法老子也认了!如果祝珣当真这么想,老子倒要瞧一瞧,我跟他谁能先找到别的除蛊之法!”他长手一捞,忽然重重勾了下程溏的脖子,“小子,你浑身长满心眼,偏生对了老子的胃口。有意思,比桥生、比沈荃都要有意思!桑谷祝珣算什么?橘英山贺徜放话在此,纪雪庵的血寒蛊老子除定了,看谁是天下第一医!”贺徜惟恐夜长梦多,催促程溏连夜跑路。二人商榷一番,不知桥生是否会向他们发难,但见整夜捕风楼别庄园中仆从穿梭往来,迟迟没有发丧,亦无人顾及他们。等到星子西沉,东方微白,贺徜从马厩偷出两匹马,悄无声息放倒偏门守卫,与程溏疾驰奔出别庄。捕风楼别庄位于湖城郊外,山环水萦,湖面映出青天白云,绿树红花,如镜如诗。二人却无暇赏春,一路向西,入了湖城亦不敢逗留,直至晌午时分驶至城西一座名唤百雀的小镇,才下马休整。百雀镇离湖城不远,颇为繁华热闹,镇中一条贯彻南北的主街上开了不少酒肆客栈。二人随意挑了一间,甫走进大堂坐下,便听见邻桌四五个武人唾沫横飞高声议论着江湖上的热闹事。“张兄,天下英雄如今皆往朱离山千言堂而去,你我可也要凑这个热闹?”“当然!千言堂重现江湖,此乃武林百年一遇的大事,我等岂可错过!”亦有年纪轻阅历浅的不甚明白,“朱离山在哪里?千言堂又是什么?”先前那个张姓大汉得意卖弄道:“小兄弟有所不知,朱离山与合霞山乃萱州两座最为奇秀的山峰,前者以千言堂曾闻名天下,后者因无息老人隐居而为世人所尊崇。其实,千言堂成名早在无息老人之前,当初一旦武林中出现波及多个门派、无法寻常断论的要事,便要上朱离山千言堂,敬请天下英雄,广纳千家之言,以得出公正的决断,千言堂便由此得名。只不过近百年武林中甚是太平,千言堂最后一次迎客还是四十年前,武君大会中近百名正道高手下落不明,七大门派掌门家主主持千言堂,屏洲倪家千夫所指,从此身败名裂。”他一口气说得急了,抢起茶杯灌下几口水。程溏微微垂下双眼,遮去目中讽刺神情。四十年前,江湖口舌始终为名门所把控,朱离山千言堂,也不过虚名罢了。年轻人听得发愣,问道:“这回大伙儿又要上千言堂,可是与前阵子七大门派在天颐山剿灭魔教有关?”那张姓大汉含笑点头,身边另一人接过话道:“小兄弟说得不错。正道剿灭魔教,自是大快人心一事!只不过,此战正道亦是损失惨重。常兴门常门主已昭告天下,千言堂再现江湖,主要是为了与诸位英雄商讨两个人的下场。一人为捕风楼楼主沈荃,此人将捕风楼粉饰作正道名门,实则与魔教暗通款曲,勾结多年,实在其心可诛!另一人则为无息老人唯一传人、昔年名满江湖的纪雪庵纪大侠!”桌上众人听得一阵激动,疾声追问,谁也不曾注意到墙角一桌坐着一个少年,打翻了茶杯在地上砸了粉碎。那人卖足关子,才不紧不慢道:“试问纪雪庵有何罪名?其一,去年秋天青浮山万家珍榴会,一些正道弟子为魔教妖术所cao纵,身不由己,纪雪庵却不问敌我,仗着剑术高强,伤了不少人。其二,天颐山上,他再次向七大门派的弟子大打出手,这次竟没留一个活口,魔教兰阁外十余条尸首皆可为证!其三,魔教教主韦行舟乃此战最为重要的人证,却由纪雪庵亲手放走,正道英雄自然拼命阻拦,竟又被纪雪庵杀伤数人。此人恶行累累,正邪莫辨,不将其真正目的审个明白,实难平天下人心头之恨!”年轻人目瞪口呆,道:“小弟听闻韦行舟乃纪大侠亲手所伤,擒获他纪大侠居首功,为何却变成是纪大侠放走他?”那姓张的摇摇头,“小兄弟还是太年轻,不明白人心险恶。此人徒有侠名,其实性情残酷冷漠,行走江湖全为一己私欲,从未为武林大义做过一件事。只不过他功夫高强,又是无息老人之徒,世人才不敢枉加议论。如今他已被玄铁链锁在千言堂中,终可还武林一派公正清平!”另一人笑了一笑,略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纪雪庵喜好男色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这件事从头至尾一直有个少年跟在他身边,原来却是魔教中人。沈荃当初不也道貌岸然,大约纪雪庵亦与魔教早有干系,他放走韦行舟才不奇怪,兴许之前未将那魔头一剑杀了也是这个缘故。”一桌人面色各异,议论纷纷,旋即爆出一阵龌龊大笑。程溏身抖如筛,面色惨白,十指捏着新添的茶杯几乎嵌入粗陶中。对面贺徜闲闲挟了一粒五香豆到嘴里,嚼得嘎吱嘎吱,漫声劝道:“和这些人置什么气?虎落平阳被犬欺而已,若在从前,他们谁敢在纪雪庵跟前放一个屁?老子瞧着你胆子可比他们大多了。”程溏强自稳住声音,死死盯着桌角,“我没有生他们的气,是我累他名声,是我害他至此,我如何生别人的气?我明明说过,不愿叫他成为第二个武君。但现在……我却连站起来将那些人的嘴堵上也不能!”贺徜喝了口酒,懒洋洋道:“当然不能啦,你跳出去又于事何补?哪怕真的到了那劳什子的千言堂上,你掏心掏肺讲真话,不愿信你的人根本不会理你。”他将筷子拍在桌上,砸出桌面两道印子,不耐烦道:“老子最烦那些满口正道大义的畜生,作恶便作恶,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唬三岁娃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