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自作聪明

    ‘名为“非凡途径”的柱石支撑着这个世界,而神秘的非凡力量是这个世界的主旋律。世间的一切因为非凡途径,被野蛮的划分为非凡阵营和普通阵营,人类也被划分成非凡者和普通人。’

    ‘大部分的守序非凡者们遵循着普通人原则,并不会在普通人面前或大众场合施展他们的非凡能力,将非凡世界暴露在普通人面前。’

    ‘长久以往,这个看似普通的世界又因为非凡途径,而被划分为表世界和里世界。’

    ‘对于当权者而言,非凡者和他们的非凡圈子并不是什么秘密,并且,绝大部分手握权力的贵族和官员们,他们本身也是非凡圈子内的人——当然,这些贪婪的当权者们,也许是出于安全考量,或是为了维护统治,他们同时也在觊觎着相对自由的“里世界”。’

    ‘也因此有了国家和正神教会或是其他隐秘组织合作,这些组织背后的神或是隐秘存在比他们的国家更古老,力量更加强大,手下也拥有更多封印物和非凡者。他们的合作能够让国家掌控大部分非凡者们的动向,也能稳定他们的统治。’

    ‘...然而,这只不过是作为“人类”,作为统治阶层的自以为是罢了。’

    ‘为了信仰,为了锚,为了更进一步,这些自诩为大国的国家,随时可以被这些神或是隐秘存在给抛弃。即使国家相互对立着,那些在背后支持的神祗们却有更加密切的交易往来。

    与其说是神,不如说这些神只不过是更加高等的生物或是人类罢了。就如同希腊神话中的诸神,披着高高在上的神圣外表的祂们,说不定比人类更加恶劣和肆无忌惮呢!’

    “停...停...等一下,你TM管这玩意叫做睡前故事?”

    “你怕不是对‘睡前故事’这一词有什么误解!”

    初为人父的年轻男人突然闯了进来,怒气冲冲地推开了捧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书籍的泽费洛斯,拎着他的衣领往外拖。

    “那可是我的小公主——”

    “你不可能保护她一辈子,她总是要面临这个真实的世界。”泽费洛斯微微低垂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遮盖了眼睛,看上去狼狈又可怜。

    “我会保护她的世界!我是她的父亲!”

    被拎着扔出了房间的泽费洛斯踉跄着走了几步,站稳身子。他的脸被一层阴影所笼罩,脸上的表情看不清真切。他用一种温和的不可思议,却让听见的人都毛骨悚然、几欲发狂的声音笑道:

    “那么,如果,你死了呢?”

    未来的你终究会死亡,而你心爱的女儿,最后还是会面临属于她的“世界”的崩塌。

    那么,让她早一点面对真实,又有什么差别呢?

    泽费洛斯虽然不像他那些同类们那么混乱,但也和人类们所认知的秩序搭不上边,更别说理解罗塞尔对女儿的疼爱。他会在这里,除了和玛蒂尔达的契约之外,只是要确保欧若斯的后代不死就好。

    他不明白父亲对子女的爱,不知道他们能为了孩子们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因为,即使披上了人类的外皮,他始终不是一个人类。

    。。。

    贝克兰德,东区,某个废弃工厂的地下室,异常研究部实验室旧址。

    这里已经荒废十多年了。

    即使已经十多年没有人到访,这个布满尘埃的地下室依旧散发着浓郁的化不开的血腥味和一股淡淡的甜腻气息。然而,奇怪的是,这里没有半点血迹残留。

    这个曾经被当作实验室的地下室大约只有四百多平方,这片空间被五堵水泥墙围成一个歪歪扭扭的五边形。灰扑扑的水泥墙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痕,有几堵作为隔离的墙呈现半塌不塌的模样,露出里面腐朽的破层板。

    “早上九点...一周七天...年休...为了人类...王国...”

    “人类至上!”

    墙和柱子上挂着或贴着褪色的海报及标语,勉强能辨析出是一些用鲁恩语写成的口号和规章制度。其中一张彩色海报上画着一个年轻女人。女人的神情安详,带着微笑。她穿着白色大褂,头发用布巾包裹,布巾的一侧别着月亮别针。她半垂着眼皮,微微低着头,一手拿着一张卷起来的羊皮纸,一手轻轻握着古铜色的水壶倾倒出里头红色的液体。她的脖子上挂着象征着平等的黄铜天平,天兵的一端坐着一对面无表情的男女,另一端放着四颗颜色各异的鸡头。

    地下室的地板是一种散发着盈盈绿光的深灰近黑的石板铺着的,每块石板隐隐约约都有刻画着些古怪的图案。

    地下室有不到五分之一是被建做牢房,这片空间被厚厚的层板隔出十来个十平方不到的小房间。牢房的门有的已经不见踪影,有的残破地耸搭在简易的门框上,有的就那样瘫在石板地上。这些牢房门是铁皮包着的薄层板做成的,十多年下来,铁皮表面的绿色油漆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大片砖红色的锈迹。

    地下室的最中间被挖出了一个大约有五米深的大洞,洞里什么都没有,但越靠近这个大洞,越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甜腻气味,就像是大堆腐烂的果实在里面发酵了的味道。洞口周围被大约一米高的粗白玻璃板围着,看上去像是防止人摔下去的护栏。

    几张长长的木桌子散落在洞孔附近,桌子上放着许多瓶瓶罐罐,有的里面还泡着一些动植物标本,有的却是空空荡荡的。

    吱吱——

    一只瘦骨嶙峋的灰色老鼠,悠哉游哉地在深灰色的石板上趴着,嘴里啃食着一只个头大他一圈的同类尸体。

    哒——咯嗞——嗒——咯嗞——

    蜿蜒向上的老旧木板搭成的楼梯传来了不负重荷的呻吟声,伴随着细微的脚步声。突如其来的声响惊走了地上那只老鼠,那老鼠咻的一下钻进了水泥墙上的老鼠洞,跑了。

    一个浑身上下笼罩在黑色长袍的高大人影在楼梯上缓缓出现。他的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金属提灯,里面燃烧着的不是煤油,而是一根粗粗的深蓝色蜡烛。随着蜡烛的燃烧,一股更加浓郁的甜腻花香从蜡烛内散发出来。

    那人举着灯,像是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从楼梯上滑下,滑行似的穿梭过地上的障碍物,最后在那张女人的海报面前停下。

    他举高手里的提灯,蜡烛上的火焰突然变成森冷的鲜绿,亮度一下变得更亮了起来。莹莹绿光的照射下,那个神色安详的女人,猛然的抬头,她的表情竟然透露出了七八分狰狞,眼皮一点点的缓慢上翻,荧光绿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动,她的眼角和嘴角流出黑红色的血液。

    画中女人蠕动着嘴唇,面部诡异的向着中间开始扭曲。她的脸没过几秒,便扭曲的像一个漩涡。一阵阵轻声呼唤从漩涡中心传出,声音飘忽不定:

    “公平公正的...阿玛迪迪——”

    “伟大的...阿玛迪迪——”

    “宽广...仁慈...女神...咕噜咕噜——”

    那个扭曲的声音在烛光远离之后,声音逐渐被像是大量气泡从水中上浮覆盖。画中女人的面貌也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笑容依旧温和安详。她依旧半敛着眼皮,两道微弱的目光从那点缝隙下透了出来,落在这位访客的身上。

    “竟然和那种东西沟通上了...可笑。”

    “呵,所谓的公平与正义女神,其实也只是个强大的怪异投影。”

    长袍里头藏着的人自言自语道。他略过那张海报,举着提灯,照向灰扑扑的墙。

    在那股阴森森的绿光照耀下,灰色的墙上显现出一行行发光的文字记录,一幅副绘制了当年研究的经过的图画——这是异常研究部当年全部的研究成果,那些被军情九处和其他组织搜刮走的文字记录不过都是一些浅显的废纸。

    这才是疯狂研究员玛拉提亚用了七百多人的生命换来的研究成果。

    也许这里曾经是哈维茨呆了不知道多久的牢房,是他一辈子的梦魇。但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里却是当年特蕾莎命运改变的起点,获得力量的开始。

    但无论是哪一个人,看似正常的外表下,都潜藏着被污染的灵魂。那股污染静静地蛰伏在他们的灵魂之中,等待着...一个机会。

    文字记录的最后面,是一个个冒着鲜红光芒的人名,有当年的实验直接参与者,也有间接相关的人员。从第一个名字“简.派洛特”,到最后一个“佐德.巴勒”,这些人名里面还包括了一部分“告死画像事件”中的死者或死者亲属,玛拉提亚和她的女儿布兰卡.波吉亚的名字也在其中。

    而在几百个鲜红名字的中间,那唯一散发着翡翠绿光芒的名字就显得很显眼了——哈维.萨尼。

    提着灯的黑袍人默默地看完了水泥墙上所有隐藏的内容后,拿着那个黑铁皮做成的提灯,向着来路折返离开。

    他的耳边似乎隐隐约约有人在重复着一个名字,随后又像是被什么给屏蔽了一样,戛然而止。

    “从来就不存在真正无私庇护人类的神...人类啊,最终只有靠自己。无论是正神教会也好,那些臭名昭著的邪恶存在也罢,还是所谓的万千怪异之主,公平与正义女神,阴影仆从...蝼蚁的死活谁会在乎呢?”

    那人语带嘲讽的自言自语着。他微微抬起头,宽大的兜帽露出几缕灰色的发丝。

    “就连所谓的天使家族,所谓的神明后裔,都不过是个笑话...”

    他说着话,身后的黑暗中传来低沉的呜呜鸟鸣,像是在附和他的意见又像是催促他的离去。他的身体缓缓地向身后的黑暗一倒,如同一滴落入汪洋之中的水珠,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这个神秘来客消失后不到半分钟,通往这个废弃实验室的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咔擦声。在那场惨无人道的实验中,唯一的生还者哈维茨·里尔登跌跌撞撞地扶着生锈的铁扶手走了下来。

    此刻的哈维茨完全没有往常那副精致的打扮,狗啃似的头发和破烂的衣服上有着烧焦的痕迹,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带着几道狰狞的血口。他的小腿肚不由自主地颤抖,心脏跳得飞快,神情惊慌地打量着这个曾经的噩梦之地——如今却成为了他的庇护所。

    他敢肯定,整个鲁恩知道这里的人不超过五个!那个突然出现在他的房间里追杀他的流浪汉是不可能知道的...不,那不是普通的流浪汉,那是该死的贝克朗派来杀他灭口的该死的杀手!

    还有玛拉提亚那个该死的女人!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一切都是因蒂斯人早就算计好的!他们早就知道自己的真实目的!所以贝克朗才会轻易地相信了他背叛了弗萨克...

    “他们不会知道...不会知道这里的...”哈维茨喃喃地安慰着自己。

    他只把当年的实验和他这些年搜集的资料给了贝克朗的人,他并没有透露这里,而且这个地方也绘制了反占卜的符文,他们不可能知道...而除了艾碧,贝克朗手下那些见过自己的人全部被他处理掉了,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模样。

    哈维茨摁了摁左胸口的口袋,那里面放着一封上午收到的信。那是他的放在因蒂斯大使馆的间谍,用命换来的——

    ‘快跑!他们要杀你!’

    时间回到半天前——

    哈维茨坐在自己最喜欢的那张扶手椅上,打量着站在他对面的中年女人。这是他手下不为外人所知的王牌,圣杯Q。一个为了爱情而选择出卖自己国家的可笑女人。

    当然,在他的计划里,代号为圣杯Q的鲁恩女人和她的两个儿子都会被灭口,因为叛国者都不得好死。

    即使他是弗萨克人,她是鲁恩人。

    “来的时候没被发现吧?”

    圣杯Q摇了摇头,神情疲惫地走了过来,挨着哈维茨坐下。

    “哈维,我很担心,真的很担心...”圣杯Q紧紧抓住哈维茨的手,整个人看上去脆弱又无助“军情九处的人开始调查我了,我认得他们的记号和搜查方式...昨天有两个人暗中进入并搜查了我的办公室。”

    “我...我是不是...我可能暴露了...”

    毫无疑问,这是正常的情况。因为圣杯Q的情报就是哈维茨故意泄露给军情九处的,借由她那两个蠢儿子的愚蠢行为。

    哈维茨揽住圣杯Q的肩膀,假心假意地轻轻拍着。

    “哈维...我们真的能顺利离开鲁恩吗?我们很可能连贝克兰德都出不去...”

    “无需担心,我亲爱的女皇。”宛如情人般暧昧地在女人耳边低语着。

    女皇?不,妳只是圣杯Q。只有帝国那位即将即位的女皇储才有资格被称为女皇!未来的弗萨克女皇!

    哈维茨可以背叛出生的鲁恩,背叛栽培他的弗萨克,背叛假意投效的因蒂斯,但是他不会背叛那位将他从痛苦之中解救出来的少女。如果没有她那时伸出的援手,哈维茨早就和那些参与者和知情人一样惨死了。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改变这个该死的世界吧!’

    哈维茨就这样抱着可笑又幼稚的想法,挣扎地活过了一年又一年。每一次午夜梦回,当他置身于血迹斑斑的祭坛上时,唯一将他拯救的,就是当年那双稚嫩的手。

    哈维茨用另一手遮住圣杯Q的双眼,让她无法注视到他脸上流露出来的冷漠。

    “没事的,相信我,我会处理掉的...”处理掉对我所有不利的指证“明天午夜十二点帝国会派船来接应我们,只要我们离开房子,所有的痕迹都会被帝国的人消去。我们是安全的。”

    “可是,孩子们...”事到临头,圣杯Q反而开始犹豫不决了。作为母亲,两个未成年的儿子成为了她的牵挂和逃跑的累赘。她开始担忧,如果自己带着两个孩子逃跑,是否能够摆脱军情九处的监控和追杀。

    嘭嘭——嘭——

    门上传来事先商量好两轻一重的暗号,这是在提醒哈维茨该离开这里了。

    哈维茨装模作样地掏出金怀表看了一眼时间,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接着看向圣杯Q,开口说道:

    “妳在这里,不要出去,清晨五点的时候我会带着孩子们来接妳。”

    当然,哈维茨指的是他会带着那两个男孩,让他们送他们的母亲一程——在圣杯Q死亡的那瞬间,已经埋伏在房子里那几个贝克朗的人会杀掉那两个蠢家伙,并伪装成两个不孝儿子因金钱纠纷,失手杀害母亲的现场,接着被闻声而来的巡查人员当场击毙。

    死无对证。

    而这时候的他已经在贝克朗的安排下,顺利离开贝克兰德。

    哈维茨刚离开安全屋,坐上管家驾驶的马车没多久,便听见他的管家突然开口:

    “里尔登老爷,今天上午‘仆人’又来了。”

    “被他刺杀的玛拉.波吉亚昨晚苏醒并指证了他,他希望您能帮助他逃离贝克兰德...”

    “他?他已经是个废子了。”哈维茨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说,我留一个不听我命令就擅自行动的蠢货做什么?”

    “我把他放在那里,是为了从波吉亚伯爵家偷取当年玛拉提亚的研究资料。结果他竟然跟玛拉提亚的女儿搞在一起!”

    哈维茨的脸上浮现了不悦,他少见的烦躁地敲着窗框,不复刚才在屋内的云淡风轻。

    他无法忍受他的棋子不听从他的安排,无法忍受他的计划有一丝一毫的受阻或损坏,在他的想法里,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下去。

    这也是他为什么在计划被破坏后大发雷霆,转而对无意间破坏他的计划的克莱恩起了杀心的原因。

    “擅自做主和那个该死的玛拉拉拉扯扯,又擅自做主刺杀她——偏偏还没有弄死对方!他被指证出来是迟早的事!”

    “‘仆人’知道您的模样...”

    “那就杀了他,你亲自去一趟...记住,有特雷莎只疯狗在贝克兰德,做所有的事都必须小心翼翼。”哈维茨深深吸了一口空气,缓缓吐出,他伸手摸向桌上的烟盒,却因为马车颠簸,烟盒掉落在地而摸了个空。

    就在哈维茨准备弯腰捡起烟盒那瞬间,多年卧底生活磨练出来的警觉性让他潜意识地整个人卧倒在地,在他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马车连带着两匹马被横切成上下两半。

    而哈维茨视作心腹的中年管家,正手里拿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整个人以非常别扭的方式,趴在残破的车厢上,俯视着他。

    ‘他背叛了我?’

    一时间,哈维茨不知道该做出哭还是苦笑的表情。他向来是信任这位跟了他十多年的管家,只因为对方曾经是那位皇储的侍卫之一。

    难道是因为他的计划失败了,那位皇储打算放弃他了吗?

    如果...既然如此...

    就当哈维茨有些认命的放弃抵抗的时候,他听见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从双眼浑浊无光的中年管家的嘴里发出。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嗓音。

    “我以为,作为猎物的你会做出一点反抗...看来弗萨克那个凯瑟琳女皇储对你真的挺重要的。”

    她是...这个声音...

    “哈维茨.里尔登,或者说哈维.萨尼,你觉得,我要怎么做,才能让这场狩猎变得...稍微...有趣一点?”

    中年管家的脸皮像是被强酸腐蚀一样,迅速的融化,露出一张哈维茨最不想碰到的人的脸——特雷莎.波吉亚。

    “人皮...妳是恶魔序列的非凡者...我们所有人,包括军情九处都被妳骗了!”

    原因无他,在哈维茨的资料里,特雷莎.波吉亚疑似阅读者途径的“侦探”,她的一言一行都符合侦探的行为和思维。直到特雷莎披着中年管家的皮,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看上去,序列还不低,反正比他这个普普通通的序列8还厉害就对了。

    “这只是普通的化妆。”特雷莎顶着一张可怕的脸,依旧趴在车厢上,睁着眼说着瞎话。她揶揄地打量着哈维茨,就像一只饥肠辘辘的饿虎在看着压在掌下的猎物“虽然我知道你很久了,但是这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对吧。”

    “是因为布兰卡.波吉亚和玛拉.波吉亚?”哈维茨自认为明白了特雷莎的目的,眼珠一转,试图为自己赢得逃生的机会,他研究玛拉提亚和她的后代们那么久,自是知道面前这个女人的变态爱好。

    哈维茨嘴里虽然这么说着,暗中从怀里掏出他的逃跑道具,一只散发着点点星光的罗盘。这个属于“学徒”途径的非凡物品能够让他在危及生命安全的时候,瞬间传送离开险地,前往另一个他曾经面临致命危险的险地。

    “比起我这个无名小卒,因蒂斯的贝克朗大使不应该付更大责任吗?而且刺杀一国大使的难度可比我大多了,妳难道就没有兴趣吗?”

    哈维茨手心里握着的罗盘星光越来越盛,上面的红色指针飞速地逆时针转动着,突然,指针静了下来,直直地指向一个方向。在指针静止之后,哈维茨能逃离这里的结果也就注定了,即使他即将面临另一种致死危机。

    也就是说,即使他能够通过这个罗盘瞬间脱离特雷莎的追杀,但他也会被罗盘传送到过往他曾面临死亡危机的危险地带,也许是原始丛林里的食人族部落,也许是鳄鱼池,也许是被海啸淹没的礁石小岛,也许是军情九处总部的档案室...

    不过,对于哈维茨而言,无论如何,都好过于落入一个真正的恶魔的手里,特别是,这个恶魔还是玛拉提亚的女儿之一。

    罗盘指针射出的星光挟裹着哈维茨消失不见。而趴在马车车厢残骸上的特雷莎只是咕哝一声:

    “没有任何意义...”

    像是知道哈维茨被传送到何处一样,特雷莎一把扯下脸上的“伪装”。径直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因蒂斯大使馆。

    她终究还是被哈维茨提出的有趣建议给打动了,贝克朗大使的确是一个有挑战难度的大目标。至于哈维茨...太过简单猎杀的猎物一点挑战难度都没有,不要也罢!

    况且,她放过哈维茨,并不代表其他“人”也愿意放过他。

    。。。

    哈维茨一屁股坐在一张看上去较为完好的椅子。他的手里握着那块正处于冷却期的罗盘,警惕地环视了一圈四周。

    他现在只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即使顺利逃到这里,哈维茨仍然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罗盘会将这里判断成具有致死危机的地方。他是在这里濒临死亡几次没错,但那些死亡危机来自于主持实验的玛拉提亚和她手下的那些实验人员。而那些参与者都死了不知道几年了。

    一片狼藉的地下室里,散发着一股腐朽的臭味。与那些标本罐里头的内容物或是液体无关,单纯是一种因岁月长久,古老之物深埋地下逐渐腐朽所散发出来的气味。也许不是垃圾或是尸骸腐烂的恶臭,但也绝对不是令人感到愉快的味道。

    哈维茨又站了起来,踩过地上乌黑恶臭的积水,绕着地下室走了一圈...看上去没有人来过这里,那些人应该不知道这个地方...

    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那张女人的海报上,他的双眼和那双慈祥的双目对上。他认出了海报上的女人,玛拉提亚。

    哈维茨的脸上露出了带着七分憎恶,三分恐惧的神情...逃避了几十年,再看到这张脸,依旧能够勾起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那个看似知性端庄的女人,在实验末期愈发的疯狂,无数被当作实验品的人类在她的主持下,被那些实验人员改造成狰狞的怪物。

    人首黑羊身的怪物、浑身流着脓液的无骨人类、脑后长着嘴巴的食人婴儿...还有一群自动发生畸变的实验人员,他们的身体变得和水母一样透明,身体里充满着液体,身体长出长长的带刺口腕,被人装在带有轮子的玻璃水缸里面推着移动。这些像水母一样的人类声称他们都接收了一位神祗的赐福。

    那些疯子们声称这个形态是最靠近神祗的模样,并以之为荣。

    神祗?不,只不过是比非凡者更诡异,比邪恶存在更邪恶的怪物罢了。

    哈维茨没有发现,他踩在脚底下的积水径自流动到他身后,一点点凝聚出一个上半身呈现人形,下半身像是水母一样的半透明怪物。这个怪物的上半身隐隐约约穿着像是制服一样的衬衫。左胸口缝着名牌。

    人形水母凝聚后,转了转脖子,八只带着蕾丝边一样粗壮口腕也跟着蠕动。像是人类女性一样。这个人形水母用两只口腕先是梳理了一会它水流一样的“长发”,又整理整理它下半身如流苏一样的刺囊。它张开嘴,吐出如花瓣般绽开的五瓣舌器,在哈维茨身后游荡。

    它用着人类听不见的频率哼唱着怪诞的歌谣,八只口腕踩着一种带有的节奏的步伐蠕动,人形的上半身柔软无骨地地扭动着。随着它的动作,水泥墙上的文字和图案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其中也包括了那份长长的名单。

    几百个散着红光的名字,有些哈维茨认得,有些他不认得...

    “简.派洛特,佐德.巴勒...”哈维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粘在那份名单上,他记得这两个人也是玛拉提亚的支持者,他们也曾经出现在这里...他们死后,研究资料先后落到了泰加.巴勒和玛蒂娜.派洛特手里,于是哈维茨通过萨尼夫人杀了他们。

    其他几个死于告死画像之手的年轻人也是这个原因,布兰卡.波吉亚更是当年差点成为玛拉提亚的实验品...

    在一片红芒之中,哈维茨注意到几乎被红光掩盖的一抹绿光,那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名——哈维.萨尼。

    那是他。

    在完全注视到那个名字的那瞬间,哈维茨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份名单看起来就像战争纪念碑上的人名,全部都是死去的人...除了他,就像那两种光暗示着生存和死亡一样。

    哈维茨想要移开自己的视线,却惊恐地发现他的眼睛不再受自己控制。他无法眨眼,无法转动眼珠,他甚至无法转身逃离这面墙壁,全身僵硬如石像,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就像这具身体不再属于自己一样。

    哈维茨不远处的墙壁上,那个手持天平的玛拉提亚,她的嘴角弯着的弧度在以人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缓加大。

    在哈维茨看着那份死亡名单的时候,在他背后手舞足蹈已久的人形水母,伸出一只带着繁复褶皱的口腕,轻轻地,拍了拍哈维茨的肩膀。然后,像是对待恋人那样,将不能动弹的哈维茨“抱在”怀里。

    熟悉的腥臭,熟悉的触感,熟悉的诡异形态...都和当年那些发生变异的研究人员一模一样!几十年过去了,这种没有人类可以供它进食的怪物竟然还活着!

    那颗半透明的女人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长长的口器缠着他的脑袋,如花瓣一样的末端对着他的耳朵...哈维茨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耳朵扎入,扎进他的脑袋里。

    哈维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迅速地变得透明,变“软”了起来。他的下半身像是被溶解一样,重新塑造出一个膨大的半透明“蓬蓬裙”。

    人形水母松开了哈维茨,它像是一个快乐的孩子一样,绕着哈维茨转圈,嘴里的口器张牙舞爪地扭动着。

    在失去自己意识的最后一秒,哈维茨瞥见人形水母胸口的名字,即将变得半透明的双眼迸发出绝望,那上面的名字是——玛拉提亚。

    躲不过...逃不过...一切都被她计算在内,他的逃脱,他的归来,全部被她了如指掌。

    绝望之下的哈维茨,终于听见了人形水母嘴里嘀咕着的语句:

    “八百一十三...八百一十三...八百一十三...”

    哈维茨始终被祂注视着,他自以为的逃脱,在祂看来不过是孩子一时的叛逆。无论如何,哈维茨回到这里,回到祂的怀抱里,是必然的结局。

    哈维茨的感知觉,他的思维迅速地消失着,在人形水母的同化下,他的身体向着另一个人形水母迅速地转变。

    “八百一十三...”先前的人形水母顿了一下,和哈维茨化成的人形水母对望了一眼,接着再次发出细碎的嘀咕“八百一十四...八百一四...八百一十四...”

    两个人形水母慢慢地相互靠近,汇聚成一个体型不变,颜色稍浅一些的半透明人形水母。这个人形水母又打理了一下长发和如流苏一样的刺囊后,哗啦一声,再次化为一滩污水,静静地躺在地上,等待下一个猎物。

    在哈维茨被人形水母一样的怪物同化后不久,来自贝克朗的追兵通过线人的跟踪,也到了实验室顶部的废弃工厂。几个被雇佣而来的工人在因蒂斯人的指挥下,拿起工具对着工厂地面一阵敲打,很快地就找到了通往地下实验室的活板门。

    这些人们同样的发现这间布满尘埃的地下室。

    在一个工人被为首的几个因蒂斯人指派下去一会后,其余人见看似没有危险,便挨个下了楼梯。

    自然地,他们也发现了墙和柱子上挂着或贴着褪色的海报及标语,包括那张画有玛拉提亚的海报。

    其中几个拿着提灯的工人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踩过那滩恶臭的积水,几滴飞溅出来的液体落在他们的裤脚上。

    “真恶心,回去又得洗裤子了。”一个中年工人抱怨着,高举着提灯,阅读着墙上的标语。

    “他们到底要找什么?这里的灰可真厚。”另一名抱怨着弯下腰,卷起了裤脚。

    几个因蒂斯人正在用因蒂斯语交谈着,戒备地仔细搜索着每一个残破的隔间,没有一个人注意那滩小小的积水——又有谁会去在意这滩普普通通的积水呢?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其中一面灰扑扑的水泥墙上,不知不觉地多了几个泛着微弱绿光的人名,缀在长长名单的末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