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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库伊拉对自己的生活也挺满意的。

    她将自己的重生视为一场重新开幕的戏剧。

    由于她讨厌重复的戏码,因此这一回她编造了不同以往的故事——和凯瑟琳待在一起的温馨幸福的故事。

    上辈子的生活固然波澜壮阔、刺激又丰富,如同冒险一般,但那是以凯瑟琳的死亡为基石建造的丰碑,这一回无论如何都不能重蹈覆辙。

    历经一世的库伊拉不再轻狂冒进,但依旧野心勃勃,她要用更杰出的棋路,把命运这位对手再将一军。

    库伊拉享受完了惬意悠闲的小学时光,把巴迪从一条小狗,养成了大一些的小狗——它的基因限制了它没法长太大,然后库伊拉在中学时期开始了行动。

    她趁凯瑟琳不在的时候,拨通了一个私人电话。

    “约翰,我是库伊拉。”

    她对电话那头的男人——赫尔曼城堡的管家说,语气熟稔,并且颐指气使。毕竟对方上辈子到死都在为库伊拉工作,库伊拉如今很难改变这副态度。

    “我一出生头发就有两种颜色,我的母亲名字叫凯瑟琳,我想你应该对这个名字还有印象?”

    约翰是库伊拉生父最为忠心的属下,他深深爱戴赫尔曼伯爵,库伊拉听过他用rou麻的语调形容其是“难得一见的,可爱的好人”。同时约翰也非常了解伯爵夫人这个极度疯狂的自恋者的秉性,正是他在察觉到伯爵夫人对自己女儿的杀意后,阳奉阴违地执行了伯爵夫人处置库伊拉的命令,偷偷将库伊拉委托给凯瑟琳照顾,并帮助她们在一个偏僻小镇里站稳了脚跟。

    库伊拉对约翰的忠诚度很放心。上辈子她在复仇时就得到过约翰的帮助,在她成为赫尔曼的继承人后,更是得到了他所有的忠诚。库伊拉知道这份忠诚也是继承自她的父亲,同时继承的还有一份愧疚。约翰一直很后悔,为了瞒住多疑的伯爵夫人,没及时告知男爵其女儿仍然在世的消息,导致男爵郁郁而终。约翰对男爵的愧疚,进一步加深了他对男爵的忠诚,就算男爵死了也一样。在约翰心里,男爵的女儿才是赫尔曼正统的继承人,只要库伊拉能有足够的力量,他就会即刻倒戈,帮库伊拉将伯爵夫人踢下城堡主人的宝座。

    约翰对库伊拉的来电,感到极其慌张,和恐惧。“听着,小女孩——”他压低了声音,“你年纪再小,也不能玩这种恶作剧,你的母亲没有教导你吗?”他在向库伊拉暗示,她还是一株软弱无力的幼苗,根本无法抵抗伯爵夫人的雷霆暴雨,只要在伯爵夫人面前冒头就会被掐死。

    “哦,别担心,凯瑟琳并不知道我要找你,”库伊拉从容地帮凯瑟琳撇清了关系,“我只是见过凯瑟琳房间里的传家宝,那条红宝石项链,翻阅资料查到了赫尔曼的祖先佩戴过它,推断出我的身世,再找你确认一下而已。”

    “你现在就不该出现在我面前!”约翰严厉地斥责她,“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应该和凯瑟琳安稳地生活下去!”

    “我不同意,约翰,”库伊拉说,“因为,我才应该是赫尔曼的继承人。”

    她冷静笃定的声音令约翰沉默了一会儿,库伊拉的话正好戳中了他的心思。

    “即便如此,你也还不到可以上赌桌的时候,”约翰仍不敢冒险,“一切都还太早了,你也没有任何赌注。”

    库伊拉笑了起来:“正是因为我没有赌注,才来找你……”

    “约翰,我希望你能向我的课外活动提供资助。”

    库伊拉没打算立刻就和伯爵夫人对上,她不想为了一场必胜无疑的战局牺牲掉和凯瑟琳在一起的平稳生活。

    她知道约翰很有能耐,不然也无法在伯爵夫人眼皮子底下保全她和凯瑟琳。作为一个为贵族服务多年的职业管家,约翰的钱财比许多商人都要雄厚,还有连主人都不知道的、独属于他自己的人脉。

    她要约翰牵线搭桥、出资出力给她创办一家服装设计公司,公司运营管理方面都聘请别人来做,库伊拉则负责画服装设计图,再传真给他们。“在我成年前,找个代理人执行我的命令,等我成年后会彻底接管这家公司。”库伊拉说。

    约翰认为她是在异想天开:“你想从零开始胜过她?我提醒你,她执掌的产业已经很成熟,并且辉煌了许多年。”

    库伊拉冷笑着说:“辉煌?赫尔曼的辉煌就快葬送在她手上了。”

    “我承认伯爵夫人,我的生母有些审美,但由于她的性格缺陷——天生的自大狂、挑剔的排他者,导致她的风格始终是因循守旧的那一套,托她的福,这些年赫尔曼的名声难道不是只在伦敦打转?”

    不是库伊拉太狂妄,只因她在上辈子见过时尚圈的兜兜转转、日新月异、改朝换代,深知其中只有两种命运,一种是随波逐流,一种是引领潮流,而库伊拉从来只想当后者。她在时尚圈打拼的阅历,对于服装设计的感悟,可都比现在的伯爵夫人多得多。

    “并且,我在调查时发现了一件颇为有趣的事,伯爵夫人喜欢广纳良才为她效力,可许多人才到其麾下后,要么变得默默无名,要么干脆不知所踪了……这是为什么呢,约翰?”库伊拉问。

    约翰震惊地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凯瑟琳说的吗,不可能,凯瑟琳没了解过赫尔曼的产业……”

    “所以说,贵族目下无尘的毛病,也是一处致命伤,”库伊拉冷冷地说,“当受害者众多时,给封口费或者威吓对方都是在做无用功,只要稍加打听,活人的嘴巴总会泄露一些事情的。”

    “告诉我,约翰,你帮伯爵夫人处理了多少烂摊子,难道不担心这会损害赫尔曼的辉煌吗?这可是迟早会被引爆的炸弹啊……”

    这回约翰沉默得更久了,他知道库伊拉说的都是对的。当男爵还在世时,伯爵夫人的行事还较为收敛,可男爵去世后,伯爵夫人掌权下的赫尔曼却逐渐蒙上了不光彩的阴影,而他这名管家也成为了伯爵夫人的爪牙,不得不越陷越深。

    他本不该对一个毛头小孩的白日梦抱有期待,可库伊拉说的话,还有她的态度,都有一种熟悉的、浓重的压迫感——仿佛是他面对伯爵夫人时的感受。是了,库伊拉是伯爵夫人那个怪物的孩子,兴许比伯爵夫人还更可怕,也更有才能,也许这个小怪物真的能改变赫尔曼的道路?

    库伊拉明白自己赢了这场讨论,她的态度缓和下来:“约翰,你要明白,一只腐朽堕落的狮王,是无法率领好狮群的……赫尔曼需要一位更好的掌权者。”

    “而我,正是一个年轻的天才。我只需要一个机会,就能向你证明这件事。”

    “……三个月。”

    约翰最终答应了她:“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证明你的才能。”

    “如果你失败了,我会通知凯瑟琳,让她把你带到更偏远的地方上学,如果你成功了……那一切都听你的。”

    “哦,很公平的条件。合作愉快,约翰。”库伊拉满意了。

    事实上,只用了两个月,库伊拉就成功证明了自己的才能,让自己的作品在伦敦的时装秀上抢尽了风头。得知伯爵夫人为此气得发疯,库伊拉轻蔑地想,这还只是开始而已。

    依照库伊拉的想法,她的公司并未设在伦敦,而是落座在伯明翰,约翰拉来的资金则是来自法国,因此落了下风的伯爵夫人,只以为是法国人来英国创业,还想来伦敦分一杯羹。

    库伊拉这么做,不仅是考虑到自己暂时羽翼未丰,不能和伯爵夫人打擂台,应该避其锋芒,更因为她认为,她应该发展出比上一世更庞大的产业。说来也好笑,虽然上一世她刚接手赫尔曼名下的产业时踌躇满志,觉得可以把自己的设计,把自己审美理念推向全世界,但当她想要这么做时,却发现,给了她财富、名声和荣耀的赫尔曼,同时也成为了禁锢她的理想的牢笼。赫尔曼这个名字,在伦敦扎根炸得太深,赫尔曼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理念,是库伊拉不得不佩戴的王冠。与赫尔曼有往来的客户,提出的订单要求都是大同小异的标准,即从前赫尔曼给的设计是什么风格,他们现在想要的就是什么风格,库伊拉往往要在赫尔曼的传统,和她自己的创新之间不断折衷、不断妥协,最后做出客户满意,她自己却绝不会再看一眼的设计。库伊拉还曾想将赫尔曼的产业扩张到更远的城市,却是层层受限,许多城市并不接受赫尔曼繁复华丽的贵族风格,而伦敦这边的客户则说:“如果赫尔曼掉价去迎合他们的下流审美,我们就不再会是赫尔曼的客户了。”库伊拉无尽的灵感没有用武之地,而她自己也逐渐接受了待在了伦敦这个舒适圈里。

    但重来一次,库伊拉想做出别的选择,她完全可以先在伦敦以外的地方创造出独立品牌,以容纳她千种万种不同风格的设计,待到时机成熟时再接手赫尔曼,反正赫尔曼早已是她的囊中之物。是的,她要将赫尔曼纳入自己的宏图中,而非再次牺牲自己的理念以维持赫尔曼早已破败的荣光。

    ……

    时间转瞬来到库伊拉高中毕业的时候,此时库伊拉已经彻底接手了当初约翰为她创立的公司,旗下的设计品牌主打国际销路,名声斐然,而总是与她的品牌作对的伯爵夫人,则因为非法勾当做得够多,被公正的法院判了几十年的刑期,足以让她在监狱里安享晚年。

    “约翰,我昨天说的事,你都准备好了吗?”库伊拉给凯瑟琳发了邀请后,到电话亭里给自己的管家打了个电话。

    “都已安排妥当,阁下。”电话那头的约翰如今对库伊拉忠心耿耿。

    “那就好。”库伊拉挂断了电话。她很高兴,哼着曲子往学校的方向走去,今晚过后,她就能摆脱幼稚的校园生活,她的双面人生即将结束,不必再同时扮演好学生和好老板两个角色了。

    刚刚的通话过程里有一个小插曲,约翰说伯爵夫人知道她的敌人是自己的女儿后,提出了与库伊拉见面的要求,被库伊拉一口回绝。“没必要,”库伊拉说,“都落幕了,我可不会回应安可的要求。”

    库伊拉从来不认为自己与生母伯爵夫人注定敌对的关系,是俄狄浦斯和拉伊俄斯那样的悲剧——俄狄浦斯是因无知而受苦的可怜人,而她库伊拉却是明知故犯的恶徒。

    不过,凯瑟琳倒的确是库伊拉想迎娶的伊俄卡斯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