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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薄情 第299节

    关键还在数据。

    程丹若等了又等,终于等到谢玄英翻完书,将过?去的蝗灾记载抄录完毕。

    “不愧是?探花。”她不吝啬表扬,“真?是?了不起。”

    古代没有检索系统,找资料全靠记忆和纸质书,而史书的记载,永远都是?“蝗”或者“大蝗”寥寥数字,眼一花就会错过?。

    谢玄英平静道:“也没什么,就是?有些手痛。”

    程丹若只好把纸放桌上,拿过?他的手,一面揉一面看。

    都是?文字,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道:“这样不成,我把每个省写出来?,你?报一个,我填一笔,写正字。”

    谢玄英:“好。”

    两人开始整理?庞大的数据。

    程丹若先划正字,总结出每个省份发生?的次数和时间。

    然后?,画了一幅舆图。

    取来?各色颜料,按照次数的多寡,在不同?省份涂上颜色,最?多的是?红色,其次为蓝,再者是?淡墨色。

    放到地图上,地域性就一目了然,元代的蝗灾主要有六个区域——环渤海、环黄海、河泛和内涝、黄河边、运河边、湖滨一带。

    每一行记载,都是?谢玄英亲自翻找出来?的,可看见这样的分布,依旧诧异:“明明都说久旱成蝗,为何蝗灾都在水边?”

    回忆一番,依稀听人说过?:“莫非,蝗为鱼子所化?天气干旱,水源枯竭,难以生?存而化为蝗?”

    “不是?。”程丹若立时否认。

    古人时常以为,动物之间会互相变化,比如螟蛉和蜾蠃,蝙蝠和老?鼠,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鱼和蝗虫都不是?一个门?的关系。

    她仔细思索:“我好像明白?了。”

    第244章 治蝗疏

    “你看, 一?年可能有三旱:二月到四月春旱,多在秦岭淮河以北。春夏之旱在黄淮海, 八九月的伏旱, 则以长江中下游一?带巨多。”

    程丹若拿出?从?前分析地理题的劲头?:“所以,久旱必蝗之说,是非常正确的, 但干旱未必有蝗, 有蝗多因干旱。”

    谢玄英道:“所以,干旱与蝗虫有何关联?”

    “干旱是气?候, 除了气?候, 还要看地方?。”程丹若坐在他身边, 耐心解释, “你看, 这里都?临近水源,天气?干旱时,水位下降, 多滩涂。”

    谢玄英明白了:“涸泽之地。”

    “对。”程丹若思索, “我们在土里发?现了虫卵——就是蝗蝻遗种,可见这种昆虫是在土里产卵的。也就是说, 当蝗灾爆发?时,虫蝻自涸泽出?现。”

    谢玄英道:“蝗是秋产子?,次年春天化?蝻。”

    “这就对上了。”程丹若说, “其实,昆虫的习性是固定的,每年秋天, 它们都?会在适宜的地方?产卵,比如田边, 水洼边,这些地方?水草丰美,刚化?蝻的幼虫不能飞,可以临近吃到食物。”

    沉思片时,又分析,“其实,昆虫产的卵不会全部都?孵化?,好比鸟下的蛋也不是都?能孵出?小鸟,动物产子?也未必都?能活。”

    谢玄英深一?时感慨:“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程丹若顿了下,说:“所以,我们假设,不干旱也不洪涝的年景,蝗虫的孵化?只有一?半,但天气?干旱无雨,更适合虫卵孵化?成蝻——恐怕这样微微干燥的水草也更适合它们食用生长。我记得,兔子?吃太湿的草也是会死的。”

    谢玄英若有所思:“马也是以吃干草为宜。”

    “对,这就使得蝗虫大批孵化?,群居而动,造成灾害。”

    程丹若梳理清楚逻辑,略作振奋,和他从?头?说起:“蝗灾夏秋多,冬春少,是因为蝗喜暖,旱时爆发?则是喜干之故,过于湿润的土壤,其实会扼制虫卵孵化?。”

    谢玄英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捋:“干旱之际,滨湖干涸成洼地,水少土硬,去年的虫卵大量孵化?,啃食水草,聚集成灾?”

    “对。”她满意道,“所以,秋耕熟地,是为了去除虫卵,春烧荒坡,则是除尽幼虫,我觉得,你的奏疏可以这么写。”

    她掰手指:“先写蝗虫的分布地和月份,推演其习性,以其习性,分别在虫卵时期、幼虫时期、成虫时期三个?阶段,以不同法子?处理。”

    谢玄英颔首:“我已有腹稿,先拟出?来你瞧瞧。”

    程丹若自是愿意,写八股文?可难了,便说:“我替你画舆图如何?这图画的不错吧?”

    她拍着案上简易版的地图。

    谢玄英难得认输:“画得比我好。”

    程丹若小幅度地勾起唇角,可脸上故意露出?几分愁色。

    他:“嗯?”

    “我的芦苇笔坏了。”她淡淡道,“没有那个?笔,总觉得不太趁手。”

    谢玄英差点失笑,赶忙忍住,正色道:“我这就叫人去买。”

    “这还差不多。”

    如此,两人在书房各干各的。

    谢玄英写文?章,程丹若调配颜料,准备画舆图。

    这次,她专门用绿色标明山峦,蓝色为河流、湖泊、海洋,以红、赭、灰三色区分次数。至于月份季节,只简单写明次数。

    画了一?个?下午画完,去他的书案瞧一?眼,还没写完。

    程丹若迟疑片时,没走,坐下来写自己的奏折。

    她也该写年终报告了。

    今年,长宝暖总共收了八万斤羊毛,总计纺织出?四万斤的粗毛线,两万斤的细毛线,以及不到百斤的羊绒线。

    按照账本的记录,四万斤的粗毛线是薄利多销,大概收益在两千两。因为如今会织毛衣的人还是少,很多人都?是买成衣,利润比程丹若预估的还要高。

    随着毛线的收入,以及往南的传播,哪怕会治毛衣的人变多,利润也不会降,理论上还会继续升高。

    而两万斤的细毛线,用了很多的毛线去制作更精美的款式,走中高端路线,获利三千两。

    最高端的羊绒衣则是论件,百斤羊绒,流入到市面上的不过十来件,每件都?售价数百两,总计收益两千八百两。

    剩下的几件最奢侈的,属于贡品。

    没错,今年随程丹若的折子?一?块儿上京的,还有献给?皇帝、太后的衣衫,纯山羊绒制作,蓬松又柔软,暖和至极,远胜棉花。

    这是八名织娘一?年的成果。她们挑选出?最柔软的绒毛,染出?最正的颜色,手工编织出?龙凤纹,这才有了这件精美的艺术品。

    真·奢侈品。

    真·巧夺天工。

    除此之外,还有几件同样珍贵的对襟衫,没有贡品那么浮夸,是万字不到头?的花纹。程丹若直接截了下来,孝敬自家的长辈。

    靖海侯和柳氏两件,晏家两件,这就瓜分得七七八八。

    至于内阁的大人们,肯定也会收到类似的孝敬。

    综上所述,今年长宝暖的纯利润在七、八千两,和程丹若早前的估计相差数倍。

    她也因此得到了一?千两的分红,剩下的部分,则投入到明年的收羊毛款中。昌顺号已经?和她打过招呼,打算明年往陕西那边走走,看看吐鲁番那边有没有更好的羊。

    不过,这本是私账,约八成真。

    程丹若随奏折一?道送去的账目,是公账。这个?账目的盈利额就一?千多两,还被?支出?到了各个?地方?,什么购买纺织机,安顿织娘,路费,反正没有余钱。

    她默许了这种行为。

    这么做,才能最大程度上保住商号,不让它在萌芽阶段,就被?贪婪的官僚们一?层层剥削殆尽。

    写完,已是深夜。

    夫妻俩被?丫鬟催促着洗漱,上床歇息。

    程丹若问?:“你写完了吗?”

    “差不多了,明日再改。”他道,“你在写羊毛衣的?”

    她道:“嗯,今年简单,差不多了,明天你替我看看——你红薯写了吗?”

    谢玄英深深叹口气?:“明天吧。”

    “家信下个?月再写吧。”程丹若有点困,“还是奏疏要紧。”

    “嗯。”他拍拍她,“睡吧。”

    接下来数日,两人都?在赶论文?。

    谢玄英拿了程丹若的奏疏,照着她的写法,写了红薯的产量和收成。

    程丹若一?时兴起,问?他:“这比八股简单易懂吧?”

    “不简单。”谢玄英舔舔笔,看向妻子?,“八股是给?不通俗务的人学的,这却必须是通实事才能写。两三行字,须数月之功,比八股难多了。”

    程丹若:“……”明明八股很难写。

    谢玄英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中秋诗不写,老师会生气?的。”

    她:“我写行了吧。”这人真烦。

    *

    秋收和除蝗占据了整个?八月和九月,等到奏折写完,送到京城,已是十月初。

    今天,正好下了第一?场小雪。

    皇帝午觉醒来,抿口热茶,换上家常的衣袍,继续处理政务。

    上午看的奏疏都?是哭穷、哭灾的,搞得他心情很不好,坐下迟迟没有动作。石大伴察言观色,适时道:“陛下,谢郎的奏折到了。”

    “噢?”皇帝放下茶盏,“拿来朕看看。”

    他知道身边人的精明,假如也是不好的消息,绝不敢此时提出?来。这时说,必是有些不同。

    石大伴递上奏折。

    皇帝一?拿就觉得不对:“这么沉?”展开一?看,封皮里套了三份折子?。

    “什么事写这么多?”他哭笑不得,随手翻看第一?本。

    第一?本是关于红薯的报告,内容并?不长,简单回报今年推广红薯土豆的工作,以及它们的产量,受灾害(特指夏天少雨和秋天的小范围蝗灾)的影响小,所以虽然年景一?般,收获也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