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章
2章
宴会厅设在城市中心的高层，整面落地窗外是铺展开的夜色，灯火密集而规整。 特意被压暗的大厅里流淌着低缓的大提琴，水晶灯的光线穿过下方香槟塔的杯沿，折射出些许晶莹辉煌。侍者端着托盘在人群中穿行，脚步轻的近乎无声。 因为有晚宴环节，所以部分参会者带了女伴。但没有夸张的颜色和夺目的珠宝，氛围显得轻松自然。 朝尧离开家后出席这种活动的频率不高，更没有带女伴的习惯。而周群没带女伴却是因为朝尧——他并不打算在这种场合显得比朝尧更“完整”。 像朝尧和周群这样两个男人结伴前来的也不少，毕竟说到底，今晚谈的还是生意。 周群一边品酒，一边低声跟朝尧吐槽明恒审美，倒也不算无聊，间隙还穿插着他不太脸熟或者隐约有印象的各路人马来和朝尧打招呼。 周群仔细观察这些人，年龄都不小，十有八九不是朝尧爷爷的老相识，就是朝尧家的生意伙伴。 朝尧脸上挂着笑，称呼一句比一句亲近，各种“叔叔”、“伯伯”的叫得自然又诚恳，听不出半点勉强。 虽说朝尧跟家里闹翻，但是终究还是家事。真到了涉及家族名利上的时候，一切照旧进行。 周群站在一旁看着，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感慨。 在聚科刚起步那段时间，这些个“叔叔伯伯”谁没被朝尧托过关系？当时推辞得敷衍，现今倒笑得热络，若不是聚科已经显了成色，这会装瞎功夫恐怕还是一流的。 想到这他不免又侧目看了眼正在笑着与人寒暄的朝尧，笑容标准，语调温和，连眼里的亲切都显得真诚。 周群忍不住在心底“啧啧”两句。 余琴捏着高脚杯笑着走来，臂弯还挽着一名秀丽婉约的青春佳人。 周群定睛一看，佳人可不就是余尽欢。 余琴先与朝尧对面站着的男人热情招呼：“哎呀！郭兄！” 两个中年男子简单寒暄两句，郭董事挑眉给朝尧递了个眼色，朝尧笑着点头，对方便牵着女伴离开往人群更热闹的中心区。 朝尧看向余琴，抬了抬手里的香槟，语气从容：“余叔。”。 余琴象征性地举杯，抿了一口。 周群状若尴尬地“呃”了一声，看余琴注意到自己后神色回避，便识趣地开口：“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请余总身边这位美丽的小姐替我引路？刚才喝多了，头有点晕。” 余尽欢从刚刚到这开始眼睛就长朝尧身上似的，听到周群的声音才回神。微笑着大方回应道：“当然可以。”说完，她又忍不住瞟向朝尧。 余琴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介绍道：“这是我女儿欢欢，朝尧应该还有印象吧？” 朝尧点头，眉眼带笑：“我记得上一次见欢欢的时候，你才上初三吧。” 男人稍微偏长的发梢自然地落在额头上，散发出随性的气息。眼睛弯弯，卧蚕还堆在眼下，整张脸精致而锋利。 余尽欢第一次与朝尧对视，有些愣神：“可是我怎么不记得…” 她清楚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朝尧就是在前两天那家餐厅的vip休息室。他的长相和颈侧那颗有些偏红的痣让余尽欢尤为印象深刻。只是当时对方面色冷淡，还一副嫌弃她怀里小狗的模样，让她好感瞬间下降，但还是因为对方的长相，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直接导致她和迎面走来的侍应生撞在一起，咖啡泼在了小狗身上，惹得她很是恼火。 可眼前的男人完全不同——笑容温柔，亲切地喊她“欢欢”，原来他早就认识自己？ 朝尧随口道：“这说明那时我存在感不强，像我就记得欢欢很可爱。” 朝尧和余琴相视一笑，余尽欢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失礼，条件反射般低下头，脸微红，但又忍不住抬起眼，看向对面和爸爸聊天的男人。 会场色调低沉，只有水晶灯光轻盈斑驳，映在他的肩背上。 微弱的光亮滑过他的轮廓，勾画出带着少年感的笔直的身形，以及与之矛盾的成熟男人的线条。 所以即使只是这一点微弱的光亮，也足以让他的外貌从周围的或矮胖臃肿或清瘦的人影中脱颖而出。 余尽欢的目光不自觉在朝尧的脸上游走。 或者说场内不少的年轻女性，都在时不时地转头看向朝尧。但只有余尽欢作为明恒董事长的孙女，大大方方地跟他说上了话。 真好看…… 鼻子眼睛眉毛五官好看，讲话时露出的白色牙齿也很整洁好看，笑的也好看。 原来他笑起来是这样的。 余琴摆了摆手：“好了别让人家久等了。”示意余尽欢可以带周群离开。 余尽欢三步一回头，直到看见余琴带着朝尧往楼上柺，两人背影消失，才专心带着周群穿过宴会厅往前走。 二人走到长廊入口处时，周群以为余尽欢会让自己走过去，毕竟穿过走廊就是后花园了，周群不是不认识路，找个离场的借口，没想到余尽欢竟然没有停顿，径直带着他走进去。 周群心想这大小姐还挺照顾人。 整条走廊空旷无人，灯光也是和宴会厅如出一辙的昏暗，但不至于叫人看不清脚下的路。 余尽欢侧过脸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周群。”周群应道，刚想说让余尽欢送到这就可以了，结果余尽欢先他一步开了口：“你有你老板微信吗？” 周群脚步一顿，没说话。 余尽欢以为他没听明白，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又问道：“就是朝尧，他不是你老板吗？” 周群尴尬地笑：“余小姐可以亲自问我们老板要，他不太喜欢下属随意把他的联系方式给别人。” 余尽欢明显沮丧了一瞬：“好吧…” 周群没接话，她又解释版补充一句：“我只是不太好意思。” 毕竟那天自己好像还在他面前丢人了，她说完继续往前走。 周群忍住笑，觉得余尽欢还有点可爱。 他安慰道：“余小姐还是自己问他吧，如果未经允许加我老板微信，他都不会通过的。” 余尽欢看向周群，眼神中倒映着单纯：“真的啊？ 你不用叫我余小姐，叫我欢欢就行。” 她想了想又问：“朝尧多大了？” “24。”周群答，这倒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那他才毕业一年？” 周群无奈：“我老板看起来很老吗？” “不是不是，只是我有点不太敢相信…” 余尽欢这段时间经常听到爸爸和爷爷说起聚科，朝尧这个名字她在年少时期早就听过，只是在今天之前她不认识具体的人。以至于在她下意识的想象中，创办聚科的朝尧是个面容三四十岁左右的叔叔。 而且……穿上西装的朝尧，余尽欢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和那天那个同龄男生联系在一起的。 虽然都很帅，但是露出额头和锋利的眉骨让朝尧看起来增加了不少攻击性和成熟感。 他才比自己大一岁…可真优秀…… 他还夸自己可爱。 想到这余尽欢脸又不自觉红了。虽然她知道这大概率只是客套的场面话。 言语间二人已经穿过长廊，来到后花园。 入口处是一片精心修剪过的蔷薇花丛和爬满蔷薇的拱形的木制花架。 花丛间蜿蜒着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入园小径，小径两边的庭院灯错落摆放，暖黄色的光一盏盏亮着，香樟和银杏树影层叠，把宴会的喧闹隔绝在外。 四周安静，落英飘零，只有高跟鞋踩在石板上面的声音清脆又突兀。 “你就在这等你老板吗？” “是的，余小姐。”周群答。 再往里走，就是花园深处。 修剪整齐的草坪上摆着一张长木桌和几张椅子，桌面放着几盏蜡烛香薰，火焰在玻璃杯盏里偶尔跳跃一下。 中心区域还有一个天使形状的大理石喷泉。 周群随意扫了一眼又在心里吐槽明恒这个土鳖。 耳边余尽欢还在喋喋不休地好奇询问：“那他是不是不喜欢小动物啊？” “这个不太清楚，您可以自己问他。”周群耐心已经告罄，但还是秉持着礼貌答复对方。 余尽欢察觉到对方语气的转变，便也不再多嘴，礼貌道别后匆匆离开了——她要去洗手间补个妆。 朝尧从宴会厅出来的时候，周群早已不知去向。 他看了一眼手机—— 十分钟前，朝敬年的未接来电，这个是被朝尧主动挂断的。 半小时前，周群发来信息：【我在后花园，完事call me】 朝尧拨了过去，对方正在通话中。 他轻轻皱了下眉，没再打第二次，只回了一句：【走了。】 收起手机，他转身往后花园方向走去。 刚踏入花园入口的蔷薇小径，一道带着情绪的女声从花影传来：“你知道我是谁吗———别碰我！”怒意里透着无助和慌乱。 朝尧眉头微挑，下意识的转身就要离开，但还是迟了—— 下一秒他就被那道突然拔高的女声喊住：“朝尧？朝尧！”声音带着讶异和惊喜。 对方像是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一遍遍地急切喊出他的名字：“朝尧！帮帮我！” 朝尧背对着入口站定，心中一阵烦躁，几乎本能地翻了个白眼。 两秒后，他还是转身穿过蔷薇花丛，向花园深处的声源走去，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花架尽头，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挡在余尽欢面前，领带歪斜，西装扣子松着，脚步虚浮不肯让路。 余尽欢背抵着喷泉外坛边缘，脸色吓得发白，仓皇的看着朝尧，几乎要落泪。 朝尧面色平静，内心却早已把这个找麻烦的醉汉、本该在这里替他“英雄救美”的周群都骂了一通。 他迈步上前，快速走到醉汉的旁边，用力推开对方，毫不客气。 醉汉的身体没防备似的被推了几步，失去平衡，差点跌倒，回过神来涨红着脸怒目瞪着朝尧。刚要开口骂人，视线却在朝尧身上停住了。 高，挺拔，站得太近了。 还是个男人。 于是那点酒气撑起来的气焰，几乎是瞬间塌了下去。 朝尧冷冷看着他，这人看年纪三四十岁，穿着西服，还喝醉了，又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显然是今天来参加宴会的宾客之一。 按理说来谈生意的不该喝醉，但这人不仅喝醉了还闹这么一出，朝尧心底说不出的嫌弃。 他正准备问身后的余尽欢要保卫科的电话，结果对方嘴里嘟囔了两句晃晃悠悠转身离开了。 朝尧随即转向余尽欢：“你没事吧？”他微微皱眉，如果余尽欢此刻很冷静应该能听出他语气里藏着的不耐烦。 只是她堪堪站直，手按在胸口，呼吸都没完全稳下来。神色带着难以掩饰的委屈和难堪，她点了点头，又很快摇头，似乎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算不算“没事”。 朝尧捡起躺在喷泉另一侧的手机，递给余尽欢，花白的屏幕上纵横着一道道刺眼的镭射条纹，说明它当前已经不能使用，但她接过还是勉强轻声道：“谢谢。” 朝尧点点头，本想问余尽欢有没有看到周群，但转念一想觉得当下这情况不合适，便没有问出口，于是道：“没关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 言下之意他要走了。 余尽欢没有立刻动。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礼服，胸口被扯开的地方在灯影下有些明显，手指下意识攥紧。神色有些尴尬地看着朝尧：“那个，朝尧………” 朝尧静静看着她，等对方下文。 余尽欢艰难开口：“可不可以……借一下你的外套……”她的声音又小又轻，几乎被夜风吞掉。 朝尧依旧保持着回头看她的站姿，表情看起来没有任何要借外套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声音太小没听到。 余尽欢像是豁出去似的：“我衣服胸口被扯坏了我想借一下你的外套！”她闭着眼视死如归般喊出这一句，然后红晕迅速爬上脸颊。 花园里出奇安静，她甚至能听自己砰砰的心跳。内心在还没褪去的惊恐和尴尬中又不可控制地涌出懊恼，余尽欢觉得自己此刻真是太狼狈了，偏偏是在今天，偏偏是在朝尧面前。 萤火虫在不远处亮了一下。 她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忍不住睁开眼睛看向对方，朝尧已经把外套递到了她眼前。 动作很自然，没有多看一眼她的衣服，也没有任何多余表情。 余尽欢怔了一瞬，随即接过外套，转身背对着他，迅速套上。 对于朝尧来说修身的西服，穿到余尽欢身上就显得宽大，腰线还好，可肩部却让余尽欢看起来像是秀场里穿着比例夸张西装的模特。 她拢了拢衣襟，回头时，眼神里多了些许无法掩饰的情绪。 “谢谢你！” 女生语气由衷地诚恳。 朝尧脸上露出安慰笑容：“不客气余小姐。” 说完，他抬手示意了一下出口方向：“走吧。” 长廊灯光昏暗，脚步声被厚厚的地毯吞没。 余尽欢亦步亦趋地跟在朝尧身后，心情复杂。 她原本补完妆是想去后花园等朝尧，亲自要联系方式的，没想倒既没看到本该留在那儿的周群也没看到朝尧，反而倒霉地碰到那个醉汉。 手机被摔飞的那一刻，她强装镇定努力的让自己不害怕，但四下无人，中年男人的力量远不是她能抵抗的，被堵着退到喷泉边缘的那一刻余尽欢慌地几乎要哭出来，而就在那一刻，朝尧出现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画面仍旧清晰得不真实。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 是不是太巧了点？ 这算天意吗…… 就像小说中那些被反复写过的情节，总让人以为，是命运在暗示什么。 视线落在前方那道身影上，她心口微微发紧，还是开了口：“朝尧…… 我可以这样喊你吗？” 刚刚在后花园是紧急情况，她喊朝尧的名字，现在再直接喊似乎有点冒昧，虽然勉强算是同龄人，毕竟朝尧终归比她大，两人到目前为止也只算初见，可她还是想跟朝尧更亲近一些。 朝尧没回头，声音却很清晰：“当然可以。” 白色普通的内搭衬衫勾勒出肩背线条，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摇晃起伏。 昏暗的灯光在布料上流淌，映出柔和的莹白。 余尽欢不自觉盯着看，心跳渐渐快了起来，鼻尖都是朝尧外套的气息。 “好…谢谢。 今天谢谢你。” 朝尧侧了侧头，语气轻松而带着一丝玩笑：“再谢下去，我都要考虑收点‘谢礼’了。” 余尽欢盯着朝尧头发修剪得干净利落的后脑勺，忍不住因为对方的这一句话，心口发热雀跃。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鼓起勇气，小声道：“那…你也叫我欢欢吧。” 朝尧这次却没说话，脚步也没停，像是在思考，又像只是顺势往前走。 长廊安静，除了鞋底摩擦地毯的细微声音，空气似乎都被凝固拉长，连带着余尽欢的心跳也慢慢往下沉。 几秒后，他语气平稳地开口：“还是叫你尽欢吧。” 既不亲近，也不疏离，像是在自然地选了一个位置。 余尽欢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嗯。”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那件并不属于自己的外套抱得更紧了一些。 黑色的车子缓缓驶出地下车库，夜色像一层深蓝色的丝绒笼罩在城市上空。 周群握着方向盘，他时不时瞥向后视镜里，不住敲击方向盘的手指确暴露了他的情绪。 轮胎碾过路边的积水，车子在十字路口停下。闪烁的红灯映衬着后座男人冷峻的侧脸。 朝尧闭着眼眸像是睡着了。 绿灯亮了。 轿车驶入下一个路段。 周群终于开口：“你明天回不回？” 朝尧闭着眼睛：“回什么？” “回你家。” 朝尧依旧闭着眼睛，嘴角却微微扬起，他明知故问：“现在不就是在回我家？你想带我回你家？” 周群耐心道：“回你家老宅啊！” 这天杀的朝尧，每次挂朝敬年电话，他自己倒是省心了，朝敬年反手一个电话就打给他周群来兴师问罪。 周群又不敢像朝尧那么rou直接挂电话，急得连刚上完厕所的手都没洗，就赶紧跑到就近的露台巴巴地接起电话给对着空气鞠躬，完事还要充当朝敬年的传声筒。 车内安静了片刻。 半晌后，朝尧说：“不知道。” 周群忍不了了：“你下次能不能自己接电话？” 他不记得他跟朝尧签的合同里有这一项吧？！ 朝尧装死。 周群有些气急败坏道：“我最后再跟你重复一遍！我以后不会再给你找任何借口，想任何理由！你的家务事你自己解决！” 实际上这句话他已经对朝尧说过很多次了。 朝尧噗嗤笑了声，声音散漫又不着调：“哎呀，别生气啊。今天我可是功臣。” 想到聚科和明恒的投资，周群忍着脾气：“别跟我说话！我真的很生气！” 朝尧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今晚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他轻轻叹息一声，看向车窗外快速划过的霓虹灯残影。 夜幕低垂。